第三卷:坐朝問道

    01陛下坐朝日常零一

    馬車行駛到宮門外,簡樸車身毫無懸念被阻攔住。守城兵丁前來盤查,薑冕人未露麵,手遞窗外,頎長五指微張,如幽蘭綻放,掌心躺著一枚刻有“一品”二字的腰牌。

    當朝一品,隻一人。守城兵丁是見過世麵的,見到這樣一塊分量十足的腰牌,立即知曉車內是誰,躬身而退,號令放行。

    馬車入宮,直奔主道。路上陸續趕來上朝的文武也有乘車,有騎馬的,然而都紛紛退避道旁。有些保持沉默,有些脾氣暴的當即開噴:“從前怎麽不見他張狂?做了一趟巡按,迴京就盛寵不斷,誰知道尋了什麽狐媚偏方,媚主惑君,張揚跋扈,董賢第二!”

    有人驚勸:“李學士慎言呐!”

    “哼,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君臣師徒,敗壞朝綱,奸佞當道!”

    我在車內笑得前仰後合,薑冕淡定著臉,埋頭繼續看奏本,抽了一支隨身帶的筆,在某本奏折上劃了個大大的叉。

    我瞄了一眼,奏本署名:翰林院大學士李筒。

    馬車繞過前殿,奔入後宮。薑冕率先下車,再半抱半扶了我下來,我們逃難似的,棄車馬,快步往宮內趕。誰知,宮門口待守著一人。素衣清雅,負手而立,將我們一路逃荒摟摟抱抱看在眼裏。

    我與太傅齊齊刹步在台階上。

    我小聲:“太醫哥哥。”

    太傅冷聲:“改職做門神?”

    柳牧雲冰冰涼涼的嗓音冷淡如水:“趕集還是逃荒?”

    太傅理了理匆忙形容,注意了一下儀容儀表,甩袖間風流俊賞:“本官,上朝。”說罷,甩衣邁入,與柳牧雲擦肩而過。

    我總覺得有道火花從二人之間迸射。

    輪到我越過時,心裏沒底,磨磨蹭蹭走過去:“太醫哥哥,朕、朕迴宮上朝,來、來換衣裳。”

    柳牧雲目光從我臉上掠到頭頂,盯著一處:“薑冕把他那根寶貝一樣的玉簪給了你?”

    “朕、朕跟他借用一下。”

    柳牧雲目光又落迴我臉上,鬱色深沉:“跑出宮,一聲招唿不打,兩日不迴,你就這麽討厭太醫哥哥?”

    “不不不!”我頭皮一炸,感覺不會好了,趕緊解釋,“我出宮隻是找太傅幫我批奏本,就是這樣。”

    “那一袋奏本是你出宮後,我讓人

    送去的。”

    我如一顆充氣的圓球,頓時被戳破,漏了氣,氣勢便全沒有了:“其實……我就出宮散散心……後來奏本送來……我就去找太傅了……”

    “皇叔府裏留宿一晚,太傅府上留宿一晚。”柳牧雲言簡意賅總結了我的朝秦暮楚。

    我低頭對手指。

    “進去更衣吧。”終於對我大赦,他側了側身,讓我過去。

    溜進殿裏,劫後餘生,宮女們一擁而上,更衣加冠,束發熏香,我張著手作廢人。眾人齊心協力,片刻後,我便在鏡中瞧見一個英俊瀟灑的年輕帝王。薑冕也從屏風後走出,換了一身備用朝服,一品紫袍,腰墜金魚佩,頓時將我的一身風流瀟灑氣質給比下去了。

    他瞧了瞧我,不太滿意地搖頭:“怎麽感覺哪裏不太對?”

    我亦不滿:“沒你長得帥?”

    柳牧雲從旁淡聲指出:“束胸。”

    我&太傅:“……”

    上迴大朝會,君王著大型寬袍瞧不出來,如今平日小朝,穿收身窄衣,就必須少不了一環。

    我去到屏風後,脫了衣裳重新來。兩名宮女沒幹過這事,戰戰兢兢不敢上手。我安撫她們:“沒關係,用力來!”

    屏風外“噗”的一聲,太傅噴了一嘴茶:“差不多就行了!不要下蠻力!反正也束不大住……”

    柳牧雲悶聲:“薑冕,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還好。”太傅不害臊地謙虛。

    外麵鬥嘴我管不著,屏風後隻顧得疼了:“嗚嗚嗚……”

    薑冕怒聲:“告訴你們不要用蠻力!”

    柳牧雲出聲:“鬆一點沒事!”

    兩宮女嚇得發抖,手一鬆,又要重新來。力度難以把握,用力則無法唿吸,稍鬆又維持不了多久,兩宮女滿頭大汗。折騰了許久,才勉強束好。兩人扶我出來,皆是淚流滿麵。

    屏風外的兩人目光在第一時間一同投向一個地方。

    薑冕同情:“一定很疼吧?”

    柳牧雲搖頭:“弄了半天就束成這樣,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拿鏡子一看,布帛纏裹多次後,更顯豐滿,我摔:“束胸都是騙人的吧!”

    薑冕事後諸葛亮:“我就說不要吃那麽多……”

    “不是太傅晚上還喂我吃東西的嗎?”

    ……

    柳牧雲親去尋了一套寬鬆的衣袍,取來我換,這才將突顯處隱去。我哀戚:“那以後怎麽辦?天熱也要穿這麽多?”

    有宮女伶俐獻策:“陛下可以減肥。”

    薑冕瞪她:“陛下哪裏肥了?不許減!”

    柳牧雲也覺此事頭疼:“不可削減元寶兒的飲食,多鍛煉吧。”

    於是以後每日要晨練,此乃後話。

    ……

    折折騰騰終於改頭換麵,前去上朝。

    曠朝了幾日,滿朝文武倒是司空見慣,沒出什麽亂子,既沒有傳說中舍命苦諫的忠臣出現,也沒有言辭刻薄拚命彈劾的禦史亂入,我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朝臣待漏五更寒,據說我朝幾年不曾見這樣的盛況。大臣們非大朝會,一般習慣了走過場,懶散又對國君沒信心的直接請假,勤勉又對國君懷抱了一點希望的則晚到幾刻,路上邊吃早餐邊晃悠悠騎馬上朝,走個儀式便各迴各家。

    於是以至於我坐到了龍椅上,放眼朝堂,還空缺了一大半。而出席的朝官則對我表示非常震驚,那一個個臉上都寫著“天呐陛下居然上朝了我的心肝承受不住”的表情。

    另有不少朝官,即便身體出席,靈魂也還沒就位,不是在夢遊,就是在迴味昨夜與哪個歌姬共度良辰,從臉上蕩漾的神情不難猜出一二。

    倒是傳說中媚主惑君、敗壞朝綱、奸佞當道的太傅薑冕站得風姿挺拔,精神十足,與整個朝堂都不是一個畫風。然而細看之下,那臉上仿佛也有著在迴味什麽的神思,嘴角時而揚個小弧度,時而抑製一下,時而還是抑不住,弧度更大。含而不露,露而不揚,漾而不蕩。

    我得出結論,滿朝男人,其實還是一個畫風。

    我招手示意司禮監開始。

    司禮監唱諾:“開始上朝——”

    大臣們紛紛蘇醒,各就各位,依著司禮監節奏三跪九叩,便要起身。

    我清清嗓子,氣沉丹田,沉聲凝氣,以便聲音傳得更遠:“各位愛卿,且慢平身。”

    幾個慣性太強的大人當即站起了身,一瞅周邊,發覺不對,重又跪下。

    我轉頭對侍立一旁的秉筆太監吩咐:“記下。”

    秉筆太監不由愣了愣,俯身確認:“記下……什麽?”

    “不待君命迫不及待起身的大人們的名諱、品級、職位、入京幾

    年、是何出身,這些。”

    “……是。”秉筆太監被刷新了三觀,震驚之後,一直做擺設的筆墨派上了用場,“唰唰”記錄。

    幾位無意中犯錯的大臣則更是驚懼交加,汗流滿麵,無不為自己的仕途前景戰戰兢兢。幾人互相對視後,均將目光投向薑冕。大約認定了抓他們把柄的主意是薑冕授意。

    太傅為了減少仇恨值,洗刷冤屈,抬頭請願:“陛下,可否念及幾位大人乃是初犯,饒過這一迴?”

    又“嗖嗖”幾道目光將我期盼地凝望。

    我待秉筆太監將眾人詳細記錄完畢,遺憾道:“可是已經記下了呢。”

    大臣們心膽俱裂,臉色慘白。

    “念及諸位都是初犯,又有太傅替你們求情,那朕就罰輕點好了。”我拿過秉筆太監手裏的名冊,一一看過去。

    犯錯待審的大臣又滿懷希冀。

    我一眼掃過眾人:“品級各降一級,俸祿減半。各位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就各族加賦三成吧。”

    滿朝屏息:“……”

    太傅亦是無言以對。

    “這是都不同意?”我問。

    有人鬥膽出聲:“請問陛下,各族加賦三成,年限是多久?”

    我掰著指頭數了數:“三……五……八……十……”

    每數一個,他們臉色就白一層。

    我著重看了一下太傅臉色,果然不是那麽和顏悅色,我把掰數出來的指頭壓迴去幾個:“三年為限。”

    眾人悲喜交集,我都不知道他們這迴該是慶幸還是自歎運氣不佳。再看太傅臉色,勉強尚可。

    不待他們鬆口氣,我又道:“所謂的滿朝文武,這朝堂如此空曠,我們上朝前先點個卯吧。”

    司禮監捧出名冊,一一唱名,到者答到,未到的大概這時候在打噴嚏。

    未到的一律畫叉後,司禮監將名冊躬身送呈。我大致數了數,缺席四十五人。氣氛沉重,這慘狀不言而喻。大臣們不用數,同朝為官,誰來誰沒來一眼可見。應卯的大臣們該慶幸大難不死了。

    我合上冊子,丟還迴去:“未到的一律連降三級,俸祿削減六成,家族有為官者連坐,無論士庶,加賦五年。”

    滿朝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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