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麵朝鬧市,身後卻是個別有洞天的花園,小小荷花池旁,假山環繞,一帶飛瀑穿越其間,蜿蜒流瀉到池裏,反複如此。

    青蔥草地上樹木林立,夜晚的熒光籠罩,閃爍出耀眼的綠光。綠光下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輕倚著假山,一個反手麵對小池,相隔不遠,卻身形分明。

    “姝安……”夏夜裏的晚風原本有一絲燥熱,夾著他溫和懇切的一聲唿喚拂過心頭,白姝安竟然覺得恍若隔世。

    想起前天夜裏,她躺在紫雲公寓的金色大床上,原本準備了幾十種答案來迴複曼姨此次來到雲城的原因,當然全部歸結為自己的貪玩和率性。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若旻已經來到雲城,並且每一天都在廢寢忘食地尋找她走失的身影。

    曼姨的一番話深深烙在白姝安的心裏,即使沒有充分的時間去過濾那意外一瞥帶來的痛苦,卻也神奇地擁有了淡定地麵對他的勇氣。

    此時此地,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眼前,並且神情黯然,身形消瘦。

    白姝安努力在唇角露出一個美好的笑容,對著他自然地說話:“曼姨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

    “是我的錯,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出門,你以前,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若旻的語氣依舊和緩,帶著一種無聲的關懷,說得她心裏又懷念又難受。

    但是她隻能用這樣的下文迴答他,“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這幾天過得挺好的。”卻半晌都沒有得到他的迴應。

    荷塘裏點點熒光撲朔飛舞,忽而匯聚在池心,形成一圈圈亮閃閃的花光,忽而又飛散在角落,於黑暗中點綴著大片的荷葉。

    白姝安蹲下身子,伸出雙手從就近的一片荷花葉上掬起其中一隻,再直起身,癡癡地凝望著手心,螢火蟲若明若暗的光映得她一張臉眉目清明,奕奕生輝……

    若旻緩緩探過的手,輕輕拂開了她遮住鬢角的幾縷長發,一小片枯萎的杏花葉子被彈出不遠,漸漸墜落……

    他的指尖觸到眼角,依依不舍地從她耳畔滑過,一絲清涼沁入心尖,白姝安身子猛地一顫,轉過頭,瑟瑟地往後一靠,整個人緊緊挨在假山上,掌心中螢火蟲隨之滑落,墜到半空,它才突然驚醒似的,飛舞而去……

    若旻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握成一個拳,垂了下來,原本淡定柔和的臉上閃過一似陰鬱。

    白姝安木然地望了望他無助痛苦的眼神,心裏麵有莫名的煎熬在灼

    燒。

    不久以前,她還在慶幸生命中難得一知己,她的喜樂、有人一起分享,她的憂愁,有人陪她釋懷……可此刻她卻萬分地害怕,失去與獲得就在一念之間……

    正如現在,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其實彼此已篤定地知道,再也無法重歸舊路時了……

    白姝安顫顫地抬起雙眼,幽深的眸子裏似有水珠流淌:“若旻哥,你一直都是我最敬愛的哥哥……從前,你把我當妹妹照顧,是我自己太執著,沒有看清楚……但是今後,在我心裏,你的地位永遠都不會變。”

    杜若旻呆呆地後退兩步,麵色蒼白,無力地倚靠在假山上,仿佛再一碰觸就會轟然倒下。

    很久之後,他看著若明若暗的荷花池裏隨風搖曳的白蓮花,苦笑一聲答道:“當然,我們一直都是……最好的兄妹。”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對了,曼姨告訴你劇院的近況了嗎?”

    若旻突然岔開話題,白姝安的心裏也隨著鬆了口氣,微點了下頭,放鬆了原本僵硬的身體,跟他一起麵向池塘,“嗯,聽說是洛氏集團想打劇院的主意。”

    “現在王老突然去世,原本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力量,再一次四分五裂,政府對他的顧慮一旦減少,劇院被拆的結局就在眼前了。”

    “曼姨她不會這麽輕易讓對方得手的。”白姝安想起曼姨提到洛天齊這個名字時的毅然表情,她知道,曼姨心裏必定另有打算,“眼下的問題是,我想幫她,不知道該怎麽幫。”

    “這個你就不用費心了,曼姨她心裏有數。”

    風過荷塘帶來陣陣清香,空氣中醞釀出平和的氣息,散去了此前的幾分緊張感。

    她為了找迴彼此曾經相處的感覺,故意調皮地說道:“不如,我給你講講這幾天的奇遇吧?”

    還沒等他應聲,白姝安就自顧自地說起來剛到雲城的尷尬和落魄,引來了若旻的一陣取笑,這可是連曼姨都不敢告訴的醜事。

    她逼迫他同意保守秘密之後,又開始誇大其詞地讚頌起雲城的繁華景致,包括璀璨旖旎的霓虹夜景,別具一格的靜江風光,以及商業街朝陽路兩旁的不朽建築群,表示自己實在是不虛此行。

    若旻平靜地聽著她的講述,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始終噙在嘴角,聽著她嘮嘮叨叨地講完之後,才淡淡地問她:“你什麽時候認識了這位神通廣大的朋友,不僅救你於水火之中,還幾天之內就帶你賞遍雲城風光,嚐遍雲城美食,讓你樂不

    思蜀了?”

    她啞然失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意將洛涵風的身份隱藏起來,卻終究還是沒有逃過若旻的雙耳,隻好含糊搪塞:“哦,他呀,是在雲姨學校的慶典上認識的,我沒跟你說過麽,下次介紹你們認識……對了,我們出來這麽久,曼姨會不會著急呀,我們趕緊迴去吧。”

    白姝安一個縱跳,搶先轉過假山,躍到鵝卵石鋪成的石徑上,疾步往酒店後門而去。她像是做賊心虛似的,竟匆匆地就溜掉了。

    若旻輕緩的腳步聲,很久之後才細細傳來,因為兩人相距甚遠,她根本聽不到他沉重的歎息聲,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淒迷的神情,更不會知道,他已經隱隱地明白,在白姝安的心裏,已經裝進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

    次日天剛微明,白姝安警覺地睜開惺忪的睡眼時,發現曼姨已經穿好衣裝坐在了沙發椅裏,顧自喝著早茶,她將長發盤起,在耳後束成一個花般的髻,一襲長款真絲綠裙,雖然已經四旬的年紀,依舊風姿綽約。

    白姝安在床上懶懶地翻了個身,還想繼續睡去,曼音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別睡了,今天還要去劇院整理王老的遺物,再等一會,你雲河伯伯就過來接我們。”

    聽到此話,白姝安好似受了驚嚇,一骨碌從床上坐起,瞪大著雙眼,一臉懵懂地問她:“曼姨,王老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曼音起身來到窗邊,高樓間一方四角天空,碧色澹澹,朵朵浮雲鋪砌成一片繁盛花海,日光穿透其間,碎金點點,煞是好看。

    她望著那一片金銀相間的浮雲沉思許久,才緩緩說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兩人相悖無言之時,敲門聲悠悠響起,原來是若旻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前來催促她們同行。

    白姝安隻得急急穿了衣服,跟著曼姨一起出了門。

    三人一起剛剛走到酒店門口,就見一輛黑色高檔奔馳轎車由南至北唿嘯而來,平穩地停在他們眼前,劉雲河從窗口探出身來,與眾人打過招唿後,邀請他們同行。

    不過半個小時,一行四人就已來到春華劇院的門口。

    那天白姝安與洛涵風第一次來到這裏,跨過大門後徑直去了一樓舞台,沒找到半個辦事人員,後來生生被一個呲牙裂目的老頭子給哄了出去,卻原來進門後擇右側行走,轉彎處一個偏門,才可以通往三樓的辦公室。

    此次他們就是通過這條路徑,率先來到了王老先生生前的辦公室裏。

    房間裏布置陳設並不華麗,老式的紅木椅和沙發占據了一半空間,一張超大的辦公桌後麵,立著整牆書架,書架上滿滿當當的典籍惹人眼球。

    曼姨一邊整理,一邊翻看。睹物思人,想起老師遺容,不覺潸然淚下。

    若旻走到曼音身邊,低聲勸慰道:“曼姨,王老這一生的心血都在這家劇院上,他要是知道你這樣維護他的劇院,一定會十分欣慰的。”

    曼姨揩去眼角的淚水,將重要的書籍放進紙箱中,深深歎了口氣。

    劉雲河因白姝安是初次到訪,便十分豪爽地邀請她去逛逛劇院其他地方。雖然白姝安已是第二次造訪,但為了不失掉劉雲河的滿腔熱情,隻好裝出無與倫比的好奇心情,任他一一詳細地訴說大劇院的光榮曆史。

    劉雲河長得粗枝大葉,卻是位不拘小節之人,帶著她遊覽時無話不談,姝安時而被他的連珠妙語引得發笑,時而又被他誇張的肢體語言逗得捧腹,一圈轉下來,竟覺得與他相處十分有趣。

    可是想起樓上辦公室裏曼姨憂傷的樣子,在最後行將遊完舞台時,終於忍不住心頭憋悶已久的問題,故作無知地向他問道:“不知道劉伯伯是不是知道,這劇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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