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朦朧,春風撲麵,她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而行。

    路旁春花爛漫,隨著微風輕輕搖曳,舞出萬千妖嬈。她一邊慢走,一邊輕輕拂過花瓣,然後小心地繞過一處假山,最終站在了一架木橋之上。木橋橫跨小河,河水清澈透底,河底有調皮的小魚,它們歡快地穿梭在漂亮的石頭之間。

    “小池!”

    背後一聲唿喊,她下意識迴身去看。隻見不遠處的亭子裏,有一人臨著石桌而坐。他玉冠束發,一手執筆,一手卻朝她搖擺。

    “你果然在這兒!”她眉飛眼笑,輕提起裙擺,歡叫著跑去。

    “莫跑,雨濕路滑,會摔!”那人將手中東西一放,急急站起來迎。她卻絲毫不在意,甚至輕輕將手上的油紙傘往地上一扔,大笑著撲進了那人的懷裏。

    那懷抱裏有說不出的溫暖,熏香陣陣,喜得她不肯撒手。耳邊的胸膛卻微微震動,傳來悅耳熟悉的笑聲,寵溺又無奈道,“你這樣可不成,歐陽看到了又要說你。”

    她撅了撅嘴,正要反駁,卻發現石桌上攤著一幅成色不久的新畫。畫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隱隱有一女子婷婷而立。她好奇地走近,指著畫上那巧笑嫣然的女子,吃驚道,“這是......我嗎?”

    那人低低而笑,有力的臂膀摟住她的腰身,“如何,喜歡嗎?”

    “哇哇哇!原來我這麽漂亮啊?”她高興地抓著腰間的手臂搖晃,換來身後更加暢懷的笑聲。

    笑聲中,他雙手微微用力,將她摟得更緊,然後輕輕在她發頂落下溫柔一吻,繼而笑道,“唔,還不算最難看。”

    “討厭!”她不依地扭過身去嗬癢癢,惹得那人哈哈大笑。

    笑聲清朗通透,飛出了紅色的小亭,穿過了薄薄的雨霧,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濕熱的氣息卻噴在了她的耳垂,男人神秘地貼著她,說道,“小池,我在裏麵藏了一個秘密。噓,要保密,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連歐陽也不能告訴。”

    她猛地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明明叫阿四,而不是什麽小池啊?!

    還有,這幅畫......

    “你是誰?”阿四驀地迴頭,卻倏地一陣天旋地轉。刹那間,歡聲笑語,那個男人,連帶著那幅畫都統統消失無蹤。而她,正孤零零地站在一條髒亂濕臭的小巷裏。

    她握緊了手中的油紙傘,傘麵上響著雨水滴落的啪嗒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有個半身染血的少年朝她跌跌撞撞地跑來。他顯然是太累太累了,腳步淩亂毫無章法,幾次跌倒又爬起來。阿四心下一軟,撐著油紙傘急急跑去為他遮雨。少年個子很高,盡管佝僂著身子,仍比她高出了不少。阿四見那少年臉上血跡模糊,隻顧著喘息,於是隻能勉強踮著腳尖,小心翼翼道,“喂,你,要躲雨嗎?”

    雨聲簌簌,夾雜著幽幽傳來的歌女清唱,可是她卻得不到任何迴答。

    “你是誰?”她不知為何突然心跳加速,萬分焦急地湊近那個人,甚至亟不可待地伸出右手。

    眼見著就要碰到那張臉龐,右手中指指尖卻忽地一燙,傳來一陣鑽心般的疼痛。

    “嘶!”阿四疼得低叫一聲,倏地坐直了身體,徹底醒了過來。

    天光微微放亮,桌上香茶已冷。殘燭熄滅,靜靜地倒在了一邊。

    阿四怔怔地看著被燙紅的指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夢中那玉冠束發的男子。濕熱的氣息仿佛仍在耳邊,漸漸地穿透肌膚與血肉,深深地竄進了自己的骨髓裏。她心頭浮起一絲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仿佛酸甜,又仿佛沁入心肺的苦辣,使得阿四口中難受,喉間幹澀。她不管不顧地抿了一口早已冷卻的茶水,低頭卻看到了壓在自己手臂之下的畫像。

    畫中煙雨朦朧,有一個女子撐了把油紙傘,隻身站在一架小木橋上。她迴眸輕笑,繾綣的笑意纏繞在彎彎的眼角,將整張臉襯得分外好看。阿四一動不動地盯著畫中女子,隻覺得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裏盛滿了愛意,而一轉眼,卻又似乎滿是嘲諷。

    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停地迴想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古尚宮、小池,還有......這畫中的女子,難道都是自己嗎?

    那個為自己作畫的男子,究竟是誰,為何自己看不清他的臉呢?而雨巷中的少年,還有營帳中的偷襲又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歐陽......那人口中的歐陽,是不是就是那個謀士歐陽明呢?

    小池,小池,小池......

    阿四閉上眼睛,集中精力去迴憶,然而才不過片刻,便覺後腦勺刺痛!疼得她大汗淋漓,險些暈了過去。她不得不喘著粗氣放空自己,告誡什麽都不要去迴想。

    果然,如此一會兒,阿四便覺得精神好了一些。

    她用指尖描摹著畫中的身影,暗道好在自己先下手為強。當時,大皇子忽然失蹤,邕州城的將軍府瞬間亂成了一鍋粥。阿四心心念

    念著這幅畫,此時不偷更待何時?所以,她趁亂潛進了書房,循著記憶將這畫從暗格裏偷了出來。此畫關乎自己的過去,與皇宮或許有些關係,與陰司卻毫無關聯,於是她理所應當地藏了起來,誰也沒有說。

    熟料,就在昨夜,阿朵卻親口告訴大家,湘江岸邊的劫殺,乃至歐陽明的算計,或許都與這幅畫有關。千裏奔襲劫殺,拚了藐視皇族的危險也要拿到這幅畫,這是阿四始料未及的。

    那麽,要將這幅畫拿出來讓大家參詳嗎?還是,偷偷拿去與同為陰司之人的刑關商量?又或者,找那聰明絕頂的蘇公子討教一二?

    苦思冥想一夜未眠,阿四終究還是覺得不妥。事關自己的身世之謎,又涉及皇室,哪怕是那死去多時的青狸,她也不敢就此放下心房,前去與之說道的。但是,此事錯綜複雜,誰也不說一個人悶在心裏,又委實難受得緊。

    “唉......”阿四長長歎了一口氣,暗道都怪自己愚笨,若是換了蘇幕遮那樣的腦子,恐怕是彈指之間的事兒吧?

    躊躇間,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阿四,起來沒?快開門!”

    刑關?他為何一大早就來找自己,難道又出什麽事了不成?

    阿四一邊疑惑著,一邊手腳麻利地將畫像卷好,並藏在床下暗處。一切收拾妥當,她才整了整儀容,跑去將房門打開。

    “刑關,這麽早?”

    刑關一臉凝重地站在門外,見阿四開了門先是一愣,道,“你這副樣子是怎麽了,一夜沒睡?”

    阿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隨口瞎掰道,“哦,我想了一晚上怎麽去抓那個白衣女子,可惜就是沒想到什麽好辦法,懊惱地睡不著覺。”

    刑關斜著眼睛哼了一聲,受不了一般地說道,“此事我和蘇公子昨晚就通知了周大人,據阿朵所言,歐陽明潛在潭州穆陽縣。未免夜長夢多,我們連夜安排了一眾高手和衙役前去追蹤。而如你所說,封家別院頗有些古怪,周大人急急忙忙增派了人手過去,連蘇公子都遣了蘇左前去盯梢。”他見阿四瞪圓了眼睛,一副吃驚不已的樣子,恨鐵不成鋼道,“須知破案要的就是一個先機,必須又快又準,要都像你阿四一般坐著悶頭苦思,黃花菜都涼透了!”

    陰司裏不少人對自己有意見阿四自然是清楚的,但一大早就聽到如此耿直的一番言論,她麵上還是忍不住紅了起來,於是不自在地咳嗽一聲,轉開了話題,“額,刑關,你這一大

    早的,找我有事嗎?”

    刑關聞言一頓,左右看了眼,沉聲道,“阿朵突然昏迷不醒。”

    “怎麽會這樣,大夫來看過了?”

    刑關蹙著眉頭點了點頭,道,“大夫已經到了,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這丫頭,在這節骨眼上突然昏迷不醒,這事恐怕......”

    “你的意思是......有人對阿朵不利?”阿四偏頭想了想,不確定地問道,“難道,我們這兒有內鬼,歐陽明還有這本事?”

    刑關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尚早,先去看看再說吧。”

    說完,兩人步履匆匆,直奔阿朵住所而去。

    阿朵是以刑關遠親表妹的名義住進來的,故而與刑關和阿四的住所離得都不遠。院子略微有點偏,周圍幾棵參天老樹粗、壯挺、拔,被秋風一吹,灑了滿地的金黃。

    阿四與刑關二人趕到的時候,大夫已經離開。她瞧著床上麵色慘白的阿朵,疑惑道,“阿朵身負天下第一蠱,若要說是中毒,恐怕不太可能。可是,如今這個樣子......”

    刑關愁眉不展,道,“我剛才從周大人那兒借了一個小丫鬟過來服侍,不過這兩天,恐怕要連累你花心思照看一二了。”

    阿四義不容辭地答應,心中卻與刑關一樣,暗道阿朵昏迷得可真是時候。原本還指望著她能多提供些歐陽明的消息,或者親自帶他們前去追蹤,這下看來......

    正在這時,門外腳步急促,潭州知州周大人派人來報:

    封家別院,有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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