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木府喜堂簡直是一個神奇的所在,變故突起,喜堂變喪場。接著,魯南蘇公子如天外來客一般降臨,當著風城權首和滿堂賓客侃侃而談,至此陸府一案終於塵埃落定。

    原來,陸府千金陸雙雙竟是真正的兇手。

    她患有失心瘋,此種病患,發作時神誌不清,卻暴戾非常,力大無窮,甚至無故攻擊身邊之人。

    蘇幕遮為了證實此事,將陸雙雙母親陸夫人的死因也翻了出來。陸夫人生前便患有此惡疾,當年生下陸雙雙沒多久又突然發作,結果一不小心掉進湖裏溺水而亡。陸雙雙肖其母,年過十八之後竟也開始發作。第一次發作時,也就是案發當夜,劉氏正與小姑陪兒子玩耍,誰知小姑突然發狂,活生生掐死了一個丫鬟。大驚之下,劉氏護子心切,第一時間將兒子推出了門外。好在動靜很大,門外留守的小廝丫鬟衝進來才算救了剩下的兩條命來。沒想到的是,貼身丫鬟小荷禁不住嚇,竟直接跑出去嚷嚷了開來,這才引來了官衙仵作。

    事情鬧開以後,陸家老爺輾轉難眠,連夜將愛女陸雙雙送到了別院,並遣了兒媳劉氏前去照應。

    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本想殺了小荷滅口,順便栽贓嫁禍,卻引來了個蘇幕遮。蘇幕遮豈是一般人,別說嫁禍,就是死在陸府,他們都有口說不清。於是,隻能咬咬牙,臨時命裘老四將他們送去別莊滅口。好死不死的,裘老四那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讓這兩人給跑了!

    陸老爺一晚上心驚肉跳,急急忙忙與兒子一商量,終於想出了個萬全之策——那就是讓兒媳婦劉氏頂缸。於是,就出現了公堂上劉氏認罪那一出。而再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劉氏再也沒有那份平靜,她形銷骨立,跪在木驚天麵前嚎啕大哭。原來劉氏替小姑頂罪之後,陸家不但不遵守約定幫助她娘家人,竟不允許她見親生兒子。兒子就是她的命,這跟刮她心肝沒有任何區別。蘇幕遮前去遊說,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帶來作證了。

    鐵證如山,一心偏袒陸府的木驚天當場色變,義正言辭地嚷著要嚴懲不貸!隨之,命人將陸府一眾人全部捉拿歸案,陸雙雙更是被嚴密看管。沒過幾日,風光一時的陸府就再也不存在了,據說連那棟宅子也被收歸官府。

    阿四再一次覺得人世無常,現實中的悲劇往往比戲文裏唱的還要曲折離奇,跌宕起伏。比如陸府,又比如,青狸和木言之。

    阿四至今仍記得,那個叫木言之的男子,抱著青狸的屍首跑了不下十家醫館。那

    種執拗與不肯相信,讓任何人看了都覺得痛徹心扉。她曾也去勸說讓青狸入土為安,可木言之每每淚流不停,反複解釋:我不想娶雙雙的,可是爹爹不讓,所以我才會在陸府兇案那夜去找雙雙和談,我隻是把她當成妹妹而已。雖然我不記得青娘了,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娶她。我後來怎麽就心軟鬆口了呢?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木言之最終還是安葬了青狸,隻是他再也不會笑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歌聲繚繞的春風渡口對岸,總有這麽一個神色淒然的男子,他每每都要租一條船,什麽都不做,就那麽靜靜地站在船頭,隔著碧波綠水瞭望對岸,久久不去。偶爾,也會有路人詢問他在等誰,他每次都會思量許久,然後痛苦地搖頭。

    而阿四知道,他要等的那個人,再也等不到了......

    陸府的兇殺案被列入了風城的十大兇案,多年之後,還被人們津津樂道。當然,同時被人們掛上嘴邊的還有那位驚豔絕塵,氣度從容的蘇公子。

    想到那位蘇公子,阿四覺得自己此次出門還是很幸運的。那天聽蘇右說蘇幕遮的生辰快到了,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阿四絞盡腦汁,最後決定繡個荷包給他。

    所以,某天的早晨,阿四逮住了正要出門的蘇左,親手將荷包遞了過去。“蘇幕遮兩次相救,阿四實在不知如何感謝,勞煩蘇左大哥將此荷包轉交給你家公子。”

    蘇左猶豫了很久才麵無表情地接了過來,阿四心想果然是蘇幕遮的家仆,連木著臉的表情都一模一樣。不料蘇左拿著荷包看了又看,抬抬眼皮問道,“這是給我家公子的?”

    “是啊。”

    “這上麵繡了什麽?”

    阿四聞言俏臉一紅,“阿四不善女紅,但也實在拿不出其他東西,就是一份心意。蘇左大哥是不是怕你家公子不喜歡這荷包?唔,如果他不喜歡扔了就好,蘇左大哥不必為阿四煩惱。”

    蘇左萬年黑的臉上鮮少出現了驚奇的表情,他張了張嘴,不確定道,“但是阿四姑娘為何要繡個......繡個屁/股在上麵?”

    哢擦!

    阿四聽到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她臉色從紅轉白,又從白轉黑,最後暗吸一口氣,“蘇左大哥你仔細看,這是個繡了桃子的荷包!”

    蘇左臉一僵,極其不自然地彎了彎唇角,“哦......我看花眼了,的確是個粉色的......桃子。”

    這時,蘇右從月門處拐了進來,“蘇左你怎麽還在這兒?”蘇右比蘇左要開朗一些,熟悉之後,阿四跟他的交流也更多。他見蘇左拿了個荷包杵在哪兒,阿四臉色也不太好,便笑嘻嘻道,“喲,這哪兒來的荷包?”

    說完,手一伸便奪了過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蘇右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說蘇左,這是誰給你送的大禮啊?怎麽繡個屁/股在上麵?”

    蘇左依舊是麵無表情,他瞥著快笑趴下的蘇右說道,“這是阿四姑娘送給公子的壽桃荷包。”

    “啊?”蘇右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把荷包湊近眼前仔細研究了一番。這亂七八糟的一坨線堆在上麵,瞧這形狀,明明就是一個屁/股嘛!他看看臉色鐵青的阿四,又看看一臉忍笑的蘇左,小心翼翼地笑道,“啊對啊,的確是壽桃,阿四姑娘你看我,今兒還未進食,眼花了眼花了。”

    拜托,從小到大給公子送東西的姑娘不少,送荷包的更是多見,隻是阿四姑娘這刺繡實在是......說慘不忍睹都是已經是在誇她了。

    阿四是真的氣到了,手一攤,就要讓蘇右把荷包還給她。“你們眼光太差,欺負我不懂刺繡麽?快還給我!”

    可是蘇右不但沒把荷包還給她,反而縱身一躍,竄到了兩丈之外。

    蘇幕遮老遠就看到他們三個人圍在那兒嘀嘀咕咕,正打算搖著輪椅去看個究竟,就被忽然竄過來的蘇右堵在了半道上,於是不快道,“阿四臉色不太好,你們是不是對人家無理了?”

    “公子,送你的荷包。”蘇右迫不及待地把荷包塞進了他家公子的懷裏。

    蘇公子捏起手上那個奇形怪狀的荷包,斜睨著蘇右,道,“又是哪個腦中無物的女人送來的,誰讓你們收下了?”無意間瞄了一眼荷包的花樣後,突然皺起他那雙好看的眉毛,奇道,“咦,誰在上麵繡了個屁/股?”

    蘇左、蘇右:“......”

    阿四,“蘇幕遮!”

    阿四一氣之下,幾天都沒有出門,連蘇幕遮三人離開也沒去送上一送,直到青狸的頭七迴魂夜。

    時至夏末,夜風微涼,皎白的月光照在孤零零的墓碑上。碑上有血紅的字跡,上書:愛妻青狸之墓,夫,木言之立。

    阿四將祭品放好,又斟了滿滿一杯酒,正打算倒在墳前,卻不由一頓。墓碑後的陰影裏

    ,有人安然而睡。

    “木言之?”他睡得太熟,阿四怎麽拍都沒把他吵醒。木言之滿臉胡子邋遢,好好的白衣也變得灰蒙蒙的,褶皺不堪。他早已不複那翩翩公子的樣子,此時卻眉頭舒展,如同睡在自家床上一般安寧自在。

    阿四無奈地搖搖頭,“青狸,陰司來消息了,我明天就要迴去。”她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如何說起,“青狸,木言之他......他雖然因為孟婆湯忘記了很多事,但他依舊記得你,”

    阿四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長長一聲歎息。迴應她的隻有涼涼的山風,敲在山間的每個角落,嗚咽有聲,如泣如訴。

    而就在不遠處的月影裏,有人一襲青衫,背手而立。他朝身側的黑衣人說道,“木驚天怎麽就突然死了?他武藝高強,這是怎麽迴事?東西都運過去了嗎?”

    黑衣人恭敬地迴道,“迴歐陽先生,屬下們趕到的時候木城主被一劍封喉,已經死去多時了。好在東西都早早運出去了。”

    “木驚天死得蹊蹺,我先去邕州城,你查查清楚再來與我匯合。”

    “是。”

    “慢著,”那歐陽驀地臉一沉,吩咐道,“木府那個不小心闖進來的小丫頭,你記得去查一查。”

    黑衣人聞言一愣,“歐陽先生可是認為這小丫頭與木城主之死有關?”

    歐陽微眯了眯眼,“不,我總覺得她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頓了頓,接著又道,“另外,調查一下蘇幕遮最近的動向。切記,要暗中行事,決不能驚動他!這魯南蘇公子的名號,可不是白給的......”

    “是”

    夜涼如水,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陣風吹來,影子便跟著奮力扭動,詭異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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