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的宴席也沒有辜負陸蕪菱這陣子的心血,不但很過得去,而且頗得讚譽。

    不止一位拍著羅暮雪肩膀說:“羅將軍這府邸年前才得聖上賞賜,已經料理得井井有條,實在不愧是治軍高手。”

    有那些世家出身的武將,也覺得羅暮雪這裏陳設雖然不是多麽高貴典雅,卻居然頗為雅致,盡管練武場和刀槍陳設帶點武將特有的疏曠味道,卻一點暴發戶習氣也沒有,不禁暗暗點頭。

    一排鐵架子架著炙全羊上來烤的時候很多人都笑了,“什麽時候饈玉樓有這道菜了?是羅大人你自己添的?”

    “果真有趣!”

    旁邊又有侍女捧了許多小匕首小鐵叉上來,邀請客人們自己上前割中意的肉。

    有不曾上過戰場的武將在笑問是不是西疆那邊蠻族的特色。

    一時氣氛熱烈。

    “就是這小叉子小匕首太秀氣了。”程果毅玩著手裏的叉子說。“比蠻族用的還是小了不少……”

    羅暮雪的笑意裏帶了幾分真心。

    陸蕪菱終究是小姑娘呢,雖然主意奇巧,還頗有些豪氣,卻終究是秀氣了點。

    他想象著她如果親耳聽到這評價會有什麽表情。

    這時候,小廝過來小聲通報一個人的到來。

    “……四皇子來了……”

    羅暮雪笑容盡收。

    雖然沒有什麽表情,程果毅卻是發現他渾身綻放出的氣息宛如即將上戰場時。

    冷冷的,一擊必中的殺氣。

    這氣息似乎不止他一人有所感應,周圍說笑聲似乎都低了。

    他輕輕過來附耳道:“且虛與委蛇,反正對付他的網都張好了,這次肯定讓他吃個暗虧。”

    羅暮雪點點頭,殺氣略斂。

    四皇子當然不在今日宴客的名單上,羅暮雪肯定不會給他下單子,分明的不速之客,來肯定也不是好意。

    但無論如何,地位如此尊貴的客人,主人還是要親迎的。

    所以羅暮雪迎了出去,程果毅陪了出去。

    出去時看到四皇子一身錦袍,卻隻顯得肥馬輕裘,俊俏風流。身後帶了三四隨從,正在給門口的司儀念唱禮單。

    “四皇子……珊瑚孔雀金釵一對,翡翠描金蘭花手鐲一副,妝花緞兩匹,雲錦兩端……”

    今日羅暮雪收了不少

    禮,這禮不是最重的,卻是唯一全是送的女用的東西。

    程果毅“撲哧”一聲笑出來,上前見禮:“見過四皇子殿下,隻是殿下這禮送得……羅老弟還沒有女眷呢。”

    四皇子斜他一眼道:“連陸二小姐都被他收作姬妾,怎麽沒有女眷?”

    羅暮雪臉色一沉,沉著臉上前見禮。

    四皇子道:“免禮,上次見麵羅將軍還是遊騎將軍,如今都是明威將軍了,真是年少有為,”又看了程果毅一眼道:“果毅將軍還是果毅將軍,這名字起的,恐怕此生都是果毅將軍了。”

    議論人家名字自然是十分不尊重,這名字是程老將軍取的,這話就是不尊重程老將軍了,何況程果毅從小到大最討厭的便是自己這名字,聞言立即黑了臉,如果不是四皇子地位尊崇,恐怕拳頭都要招唿上去了。

    饒是如此,他黑了臉對羅暮雪道:“你招唿貴客吧,我先迴去喝酒了。”

    羅暮雪是主人,卻是不能對四皇子視而不見,隻好冷著臉招唿他。

    四皇子到了席間,受了眾官員禮,首席坐下喝了兩杯酒,吃了幾塊炙羊肉,便笑道:“羅將軍,府裏收拾得不錯啊,酒也是好酒,配著這個炙羊肉也不錯,就是……”他指指外頭院子裏的戲台上正唱得熱鬧的“五子登科”,“這個未免太俗了。”

    羅暮雪抿了嘴看著他。

    果然,四皇子接著便笑道:“不如請陸二小姐出來作兩首詩助興?”

    一時全場寂靜,接著便有那好熱鬧的渾人和有心討好四皇子的跟著起哄:

    “正是正是,羅將軍金屋藏嬌,傳為佳話,快把小嫂子叫出來我們看看!”

    “作詩倒也不必,我們反正是些粗人,倒是認個臉為好。”

    “哈哈,看到我們隻怕嬌滴滴的陸二小姐嚇也嚇著了,哪裏做得出詩,隻見個禮就是了!”

    羅暮雪起身帶笑給眾人團團抱歉,隻是眼底卻是冰冷的,隻有程果毅看得出他的殺意。

    “四皇子殿下,各位大人,蕪菱她身體不適,大夫說不能吹風,今天實在抱歉……”

    大部分人也就此罷了,陸二小姐是才女不是花魁,自然不對大部分武夫的胃口,何況就算是花魁,也是別人的人,主人不樂意,死活見了作甚?

    但也有不肯就此罷休的,起著哄:“羅將軍莫不是舍不得讓我們見一見?”

    四皇子也含笑

    看著他。

    程果毅打圓場笑罵道:“你們也知道陸二小姐嬌滴滴的,還叫人家出來,這滿場煙熏火燎又是酒氣,還不熏壞了人家!”

    於是便有人笑道:“原來如此,羅將軍真是憐香惜玉。”

    可依舊有人道:“隻遠遠站在月洞門口見一見就罷。”

    其實喚陸蕪菱出來見一麵也不是難事,甚至羅暮雪知道,自己喚她,她雖然不願,雖然屈辱,還是會出來露一麵的。

    隻是他隱約覺得,自己若真這麽做了,恐怕陸蕪菱和自己此生也未必能神合。

    他寧可自己被人傳作懼內取笑,也不願意她受此辱。

    雖然他所做的,她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他斟了滿滿一大杯酒,站起身團團一揖,含笑道:“各位大人不要為難我了,陸二小姐正跟我鬧別扭,我若是將她當作尋常姬妾叫出來讓大家見,恐怕她三個月都不讓我進房了。”

    大家哄堂大笑。

    有人拍案道:“羅將軍,如此年輕便夫綱不振,如何是好……”說到一半撐不住笑了。

    也有人大笑道:“羅大人改日咱們喝酒,下官傳你兩招禦女之術。”

    “看羅將軍豐神俊朗,隻當世間女子都是心神向往,沒想到……哈哈!”

    “……陸二小姐肯定不同凡俗女子嘛……”

    四皇子冷笑了幾聲,起身道:“既然羅將軍把一個姬妾看得比孤和眾位大人的臉麵都重要,孤不勝酒力,這就迴去了。”

    眾人有些麵麵相覷。

    羅暮雪被取笑得暗怒的心才略為平和,帶笑道:“殿下請,恭送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寶寶好些了,謝謝大家關心,今天發現居然很多親都對寶寶生病這方麵很懂,汗。

    下落

    四皇子嗤笑了幾聲之後揚長而去,最後出門時,對羅暮雪冷笑道:“過三個月是父皇萬壽,樂府要作新的清平調,我跟他們推薦了陸蕪菱,羅將軍總是把人藏著家裏著實無趣。”

    羅暮雪瞳孔收縮,麵上冷冷道:“海內名士無數,蕪菱隻是一介小姑娘,又是官奴之身,怎配給萬壽節作詞?”

    四皇子嫣然一笑,他本生得俊俏,這一笑自然是頗有些風流之態。“陸二小姐總角之時初會作詩,父皇便誇獎過她,陸家被抄,她淪為官奴,說不得父皇心中也是可惜的,借著這個由頭,興許便能

    恩賜她消了奴籍……到時候不知道羅將軍是會謝我還是恨我呢?”說著大笑而去。

    羅暮雪看著他背影,抿緊了嘴唇。

    而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宴席頗為成功鬆了口氣的陸蕪菱,收拾完宴席之後的殘局,接下來的日子便清閑下來了。

    柳風鶯鳴,桃實漸長,日頭一天比一天長,熱辣辣的太陽把後院的小湖都曬得蒸騰,少了不少水,連湖中荷葉也被曬蔫了頭,池中新放養的錦鯉也不怎麽願意探頭出來了。

    再過不到半月,陸蕪菱就該及笄了。

    她從小曾經很多次幻想過她的及笄禮。

    最早的時候,她想,她才不要什麽正賓,讚者,也不需要多麽華麗的冠釵笄,她的及笄禮,不需要並不真心為她長大歡喜的人。

    她寧可默默獨自去母親生前住的蘇幕樓點三炷香,讓遠在天國的母親為自己欣慰歡喜足矣。

    年紀漸長,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難實現,不管賈氏是多麽不慈的繼母,也不會在這種場麵落人話柄,頂多隻會暗自把自己的禮辦得不周到,比如說給自己請個有身份卻不得誌的正賓,請來的賓客都不是家中有適婚兒郎的太太之類的。

    當年姐姐的及笄禮,就是一場大鬧劇,陸蕪蘅為了爭一口氣,不要賈氏請的正賓讚者,自己請了自己的舅母表姐,又不要賈氏準備的做工不夠精美的黃金冠,取出了母親留下的三樁遺物,賈氏被她氣得朝陸緯哭訴,陸緯費了不少氣力才平息了兩邊爭端。

    不像姐姐有強力的舅家母族依靠的陸蕪菱不打算這樣去鬧騰,也沒這個心思,她打算隨便賈氏怎麽辦,自己勉強應付個過場便是。

    至於賈氏願意請什麽樣人,那也是她的事,不請變相相親的她還且樂得清閑。

    世事難料,如今她倒是不用去應付賈氏了,也不用麵對毫無真心的應酬祝賀自己的賓客,如今自然不會有人記得她的及笄禮,她完全可以自己尋個角落,上三炷香,和遠在天國的母親共度。

    陸蕪菱笑了笑,說不上傷心,也不難過。

    不過閑坐後院片刻,前麵又有婆子來尋她迴事情。小小一個羅府,管家竟然也不清閑。不過陸蕪菱甘之如飴。放在以前本是她不耐煩的瑣事,如今她也事必躬親,完全不惜給他起早貪黑幹活操心。

    似乎如此,就能略微償還羅暮雪一點。

    料理了事務,五月偷偷找了過來。

    距離她上次請托已經過去四五天了,估計也有些眉目了,陸蕪菱心中一喜,看到五月朝自己使眼色,便起身領她到避人處。

    “菱姑娘,”五月有些羞怯說:“之前您托我的事情,我哥哥去打聽了,菱姑娘打聽的是一位亂絮姑娘,一位繁絲姑娘是吧?”

    “是的。”陸蕪菱低語。

    “我哥哥打聽得,亂絮姑娘本來要賣入青樓,不過恰好那天工部劉侍郎家夫人路過,亂絮姑娘哭得厲害,被劉夫人買下來了。”

    陸蕪菱聞言鬆了口氣,劉侍郎已經五十多歲了,是有名的清官,也是有名的妻管嚴,一個侍妾也沒有的,而劉夫人雖然彪悍,為人卻甚是正直。看來亂絮還是有福的。

    “繁絲姑娘……”五月有點吞吞吐吐起來,“是被一個客商買迴去做妾的。”

    陸蕪菱心沉了沉,追問道:“哪裏的客商?”

    “說是福建的客商,在京城開茶葉鋪子,不到四十歲,不過……”

    “不過什麽?”

    “聽說他家大娘子很是兇悍,妾侍們都是要在鋪子裏幹活的,比丫頭還不如,而且他家妾都是便宜買來的,過一年半載,那商賈略微失了趣,大娘子就要提腳賣掉,而且都不是好去處。”

    陸蕪菱心沉了下去。乖巧文靜,心思周密的繁絲,竟然運氣如此不堪。

    “那商賈是花多少銀兩買的?”

    五月的哥哥想是個做事周到的,還真問了:“聽說是二十兩。”

    陸蕪菱想了想,道:“你叫你哥哥幫忙問問,我若是出一百兩可能贖出來。若他不肯,還可往上加些。”

    五月點頭應了。

    陸蕪菱昨天發了月例和賞銀,她自己也領到了二兩銀子,便拿了五錢給五月說:“大熱天跑腿,拿去喝個茶。”

    五月推了幾下,收下了。

    快走陸蕪菱又叫住她:“且慢!”

    五月迴過來,陸蕪菱定定神,道:“跟你哥哥說,去找他家大娘子買。”

    五月點頭稱是。

    五月走後,陸蕪菱陷入苦惱之中。

    就算那商賈肯賣,自己現在也是官奴,是沒有資格蓄奴的,而官奴主人也不能私放,隻能等大赦,繁絲的奴籍卻是沒有可靠的人可以寄放,卻是如何去官府記檔?

    靜心點點,現在自己也沒什麽可信賴之人了。

    以前的閨中蜜友,大半也隨家人落難,便是不曾落難的,自己也未必能找上門去,就是找上門去,她們也未必能理會自己。

    舉目無親。

    想來想去,竟是還隻能求羅暮雪。

    如今日子略久,陸蕪菱也不認為羅暮雪會拿丫鬟要挾欺辱自己,恐怕他寧可把自己捆了霸王硬上弓,也不屑如此。

    可是她卻不欲再欠他人情。

    人情欠得多了,自己拒絕起來,便會無力。

    陸蕪菱愁眉不展時,羅暮雪和程果毅還在和幾個謀士謀算對付四皇子的大事。

    “……吳若風前年做運糧官時謀扣的糧餉倒是證據確鑿,不知道四皇子能受多少牽連?”

    “誰不知道吳若風是四皇子嫡係,這次他又公然推薦吳若風接任戶部右侍郎,聖上如今這般多疑,嘿嘿……”

    “陳禦史是太子親信,早就蠢蠢欲動,意圖報複,這樣現成的證據送上門,肯定會咬死不放!”

    “大皇子殿下試探了,就連張相也是默肯的。”

    張相是方相之後的閣老,是一心隻忠皇上的孤臣,若得他首肯,幾乎在皇上那邊也是沒問題了。

    議論一陣,羅暮雪出來,程果毅跟他並馬而行。

    他又想起四皇子所說萬壽節清平調的事,有心與好友相商,但是一想自己若說了程果毅怕隻會大驚小怪說:你還沒得手!然後催他速速行動。

    也是,若是自己已經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若聖上開恩免了陸蕪菱的奴籍,自己還可以就便請求賜婚!

    豈不兩便?

    策馬行了一程,突有一行錦衣家人馳來。遠遠唿喚程羅二人姓名。

    兩人駐馬相待,卻是長盛王府的崔長史領著從人,遠遠奔來抱拳道:“長盛王爺請二位將軍過府一敘!”

    羅暮雪臉色微沉。

    酒夜

    長盛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也是聖上所有兄弟當中唯一活著的。

    長盛王對聖上忠心耿耿,年輕時為了他幾度出征沙場,不惜以命相博。聖上與別的兄弟的奪嫡之爭中,也是多虧他兩次拚命舍身相救。所以聖上雖秉性多疑,卻對長盛王極厚。

    長盛王也十分聰敏,自從西疆南疆稍定,便交了軍權,說是腿上箭傷,陰天疼痛難耐,求聖上允其在京中修養,也能隨時得見天顏,一敘骨肉。

    聖

    上對此自然是萬般滿意,既滿意弟弟識相,也頗有幾分真情,給了他無盡的榮華富貴,尊崇地位以安慰弟弟。

    長盛王在朝中,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太子見了他也要行禮,他為人還頗為謙遜下士,從來不仗勢淩人。

    在幾個皇子的爭端中,他同樣是不偏不倚,隻唯聖上馬首是瞻。

    若是沒有實力的官員,妄想中立不偏不倚不過是笑話,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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