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覺得不對嗎。”查爾斯忍不住問。他說話間咳嗽起來,咳嗽中夾雜著清晰的水聲,就好像他的肺部或者別的什麽器官也溶解成了肉糜。傑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會兒。“也不是不覺得奇怪。”他說,眼睛閃閃發光,往日迷人的光暈此刻卻叫查爾斯毛骨悚然,“這個島肯定有什麽問題,老板也肯定有什麽問題,說起來,老板的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也挺怪的,特別是她的男朋友,是叫希克利那個吧?他一直鬼鬼祟祟的,始終避開老板;哦對了,說到這,導演也很奇怪,你不覺得嗎?”“你知道!”查爾斯震驚地說,“你知道你還”“有什麽關係。”傑粗暴地打斷了他,用更高的聲音壓倒了查爾斯的氣勢,“有什麽關係啊,查爾斯!你老覺得我沒長大,我們到底是誰沒長大?我承認你考慮事情比我更多更細致,但是你考慮完畢之後呢?接下來你是怎麽做的?”“我那叫謹慎”“你缺乏冒險精神,查爾斯!”傑大聲說,“我知道肯定有什麽不對的,可是老板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事後可能會有不少後遺症,可是想想看,查爾斯,如果我們能在老板這裏站穩腳跟,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這就是你為什麽染上”“但我得到了機會,查爾斯!”傑厲聲說,“你哪點都比我優秀,查爾斯,學曆、能力、長相、家世,你都比我強,但是我們現在卻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你想過為什麽嗎?你真的思考過嗎?為什麽要假裝不知道?”“……我不能那麽做。”查爾斯的聲音低了下來。“那你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查爾斯,你到底愛我哪一點?”查爾斯神思恍惚。他迷蒙地看著傑,仿佛一道歪曲的陰影籠罩下來,某種迷亂的、絢爛而腐臭的東西在傑的身體裏生長盤旋,那並不是來到這座島上才出現的東西。那是傑本來就有的。那是傑的本質。那甚至是他之所以愛上傑的原因,那是他無數次屈從於傑的心血來潮和瘋狂行徑的原因。他不禁想這是否就是老板在無數麵試者中選中了他們的原因。她一眼就認出了傑是什麽人嗎?她一眼就認出了他自己是什麽人嗎?難道她糟糕透頂的名譽下,實際上隱藏著聰明、睿智的頭腦嗎?“嚐嚐。”傑說,他捧起查爾斯的臉頰吻他,唇齒間浸著花蜜般的香氣。這個吻既像是情人又像是母親,既像是祝福又像是詛咒,查爾斯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唇。第150章 第五種羞恥(22)“你們的臉色很差。”這是伊薇對查爾斯和傑說的第一句話。夕陽沉沉地墜在海平麵上,同海麵的倒影糊成一團,像個拙劣的畫家沒能碾勻的顏料塊,各種色彩亂七八糟地攪和在一起,東一抹、西一坨,筆觸狂放到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筆刷擦過顏料後的絲縷狀線條。傑神態自若,笑著說:“可能我們有點水土不服吧。島上的食物我們都吃不大習慣,而且昨晚我們也沒怎麽睡好。”“……”查爾斯沒說話。他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樣嗎。”伊薇漫不經心地說。她顯然絲毫不關注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更不關心自己送出的禮物獲得了什麽樣的待遇。不過,她確實多看了查爾斯一眼:和興高采烈的傑不同,查爾斯的身體不自然地緊繃著,手指握成拳頭貼在褲縫上。他看上去極力控製著自己不要把手伸到別的地方去。“查爾斯。”伊薇轉向他,“你還好嗎?”“……”“如果實在是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就叫船過來送你們迴去。”伊薇抬起手,仔細地欣賞著她繪製著華麗圖案的指甲,“畢竟,除了女主角以外,這場戲缺了誰都能正常運轉。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們沒用隻不過你們在這裏確實沒什麽用。”傑笑著搖頭:“我們沒問題的,老板。謝謝你的好意。”查爾斯的眼珠轉動著,跟隨著伊薇的視線,也盯著她的手指和指甲看。伊薇的指甲上次還不是這個模樣。這是新做的。可是,在這麽個都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居住的荒島上,究竟誰給她做的指甲?那不可能是她自己。先不說伊薇的畫工有沒有好到這個程度,在指甲蓋上也能栩栩如生地繪製出芝麻粒大小的美豔蝴蝶;能確定的是伊薇是純正的右撇子,左手什麽都幹不了,而她兩隻手上的圖案都是一樣的華麗與精美。傑已經把查爾斯的問題問出了口:“老板,你的指甲是?”“導演臨走前給我畫的。”伊薇說。她抬起手,手指在半空中輕柔地舞動,畫中的蝴蝶仿佛突然間活了過來,追著她的手指翩翩起舞。但再一細看,那些蝴蝶都還保持著原樣,紋絲不動地停駐在她的指甲上。“讓這種級別的大畫家做這種事情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伊薇嘖嘖稱讚著,“不愧是……隨便幾筆都那麽完美。”查爾斯木愣愣地坐在邊上發呆,沒再參與到接下裏的對話當中。伊薇也並不介意,她轉過頭,眺望著森林的方向,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傑陪著笑臉,既是在找話題,也是真的很好奇:“所以,我們的導演過去是一位畫家嗎?一定很有名吧?”“有名。”伊薇念叨了一遍,突然被這個詞逗笑了。她捂住嘴,將聲音藏在指縫中,斷斷續續地說:“嗯、對對,他是個有名的畫家。是的,有名。”“可惜藝術品收藏並不是我玩得起的遊戲。”傑盯著伊薇的指甲,言辭之間的遺憾倒是非常真誠,“否則我也想收藏幾幅他的作品……我不了解藝術,但光是看著它們就覺得賞心悅目。我想他一定是位相當傑出的畫家。”“他不賣畫的。”伊薇說,“不過他還是非常熱愛畫畫,如果你誠懇地請求了,他應該不會介意給你畫點什麽。”“那可真是太好了。”傑眼前一亮,“可惜我們還沒正式地見到過這位導演先生,更別說跟他搭上話了。他怎麽稱唿呢?”“桑西。”伊薇說。傑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他轉而擔心起了別的事情,熱心地打聽道:“這位桑西先生過去有過做導演的經曆嗎?”“沒有。他一輩子都是個畫家,從來沒幹過別的事。”雖然是這麽說,伊薇看上去一點也不擔心電影拍出來之後出現什麽質量問題,“他有沒有經驗是無所謂的。說到底,這部電影幾乎沒有什麽劇情,他隻要能捕捉到最美妙的構圖和鏡頭就可以了。在這一點上,我完全信任他。”“不過你們還沒和他正式見過麵嗎?”伊薇說,“他昨晚去森林裏麵了,這裏隻有一條路,我以為你們肯定碰見了呢。”查爾斯突然從神思恍惚的狀態裏退了出來。他轉過頭,全神貫注地盯著伊薇。“他昨晚……也在森林裏麵?”傑的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他的表情略微僵硬,但還強撐著笑意沒散,“他去那裏幹什麽?”“一個畫家去了奇怪的地方,還能幹什麽?寫生啊。”伊薇理所當然地說,“他迴來的時候還跟我說這一趟不虛此行呢。”伊芙琳和希克利站在花海的邊緣,感到無處下腳。在這樣荒僻的地方看到了滿地的屍體,怎麽想都是驚悚向的發展。但是,這些屍體並非人類,而是翅膀偌大、色彩斑斕的蝴蝶。它們比花朵本身都還要大得多,整個翅膀完全打開時幾乎有嬰兒的臉那麽寬。正是因為翅膀如此寬大,它們才能被盛開的花朵承托著,仿佛漂浮在花海之上,成了一片美麗的、屍體的海洋。……不,其實它們並不算美麗。死去的蝴蝶們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就像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錦緞,又像是鏽跡斑斑的金屬薄片。黯淡,老舊,幹枯,這就是這些屍體所給人的第一印象然而,在那病態的、已經逝去的軀體上,在那些枯萎、皺縮、幹裂、破損的蝶翼中,仍舊殘留著昔日的榮光。猶如熔金般耀眼的朱紅赤金,能被陽光穿透的楓糖漿般的甜蜜淺棕,純淨如洗的天鵝絨般的雅致鉛灰……斑斑點點,宛如玫瑰花窗般的紋理。每一具小小的屍體都像是開到殘敗的花。這是死亡之美,陰鬱之美,恐怖之美。而在屍體的花海正中,一座白色大理石高台驕傲地屹立著。它方方正正,極盡簡潔,完全就是個規則的長方體。這種東西談不上美或者不美的,然而,它所帶來的衝擊力,實際上卻反倒比這片死亡花海更為強烈。“雅各,”伊芙琳說,“看看這。你怎麽想?”希克利誠實地說:“我想迴家。”“你的家在哪裏呢?”“……也許呆在這裏更好。至少你也在這裏。”伊芙琳笑了。她牽起希克利的手,撥開齊腰深的花葉與蝴蝶,筆直地朝著高台所在的位置走去。希克利怪不自在的,但也絲毫沒有不情願地跟上了伊芙琳的腳步。他小心翼翼地撣去沾染到身上的鱗粉,但這些粉末越撣越多。他沒堅持多久就放棄了,任由那些美麗的屍體碎片紛紛揚揚地飄散和灑落,在他們背後留下了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路。“我沒想到我們真的會在這裏找到屍體。雖然不是人類的屍體。”伊芙琳閑談似的說。“請不要因為沒有發現人類的屍體表現得很失望的樣子。”希克利歎著氣,“相信我,人類的屍體絕對不像這些……人類的屍體很惡心。”“具體是什麽樣子的?”“要看屍體處於什麽階段。沒有開始腐爛的人類屍體就像做得很劣質但是同時又過分精致的蠟像,其實並不算惡心或者恐怖,但是又非常恐怖和惡心。”希克利打了個活靈活現的比方,“就像把櫻桃吃到碗底後,發現從最底下還殘留著水跡的櫻桃裏正往外鑽出白色小蟲一樣。就是那種感覺。”“哦!”伊芙琳說。“你實際上沒有聽明白對吧。”“因為我從來不洗櫻桃。我也沒見過那種白色的小蟲子。”伊芙琳說,“像這種水果,不是買迴來之前就已經清洗消毒並且密封好了嗎?”“當我沒說。”希克利放棄了解釋。“別難過,雅各,這是常有的事。”伊芙琳安慰他,“我們無法互相理解,並不是因為彼此的能力有所差異,僅僅是因為我們過去的經曆完全不同。”她這樣安慰反而讓原本沒辦這放在心上的希克利真的鬱悶起來了。“我不需要解釋說也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他情不自禁地說,“你伊芙琳,你我是說,你對我,你覺得我”“雅各應該知道我家裏的情況吧?”“嗯?嗯。”“爸爸和媽媽都是忠誠的人,各方麵的條件也很適配,也沒有什麽婚外的激情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無論從那個角度看,他們都完全沒有理由不讓人覺得恩愛。”伊芙琳說,“我想他們就是普世價值觀裏最完美的那種夫妻了。”“你說普世價值觀,所以你……”“爸爸在工作,媽媽在照顧我和姐姐們。分工就是這樣。他們做好自己的工作,晚上睡在同一張床上。”伊芙琳又說,“你覺得我是想批判他們嗎?才沒有呢,雅各,我想他們最完美的一點就是從來都不交流。他們不用交流就能知道該怎麽做。”“呃。”希克利說。他其實沒有聽懂伊芙琳到底在說什麽。突然之間,伊芙琳不那麽妙語連珠了。“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伊芙琳承認道,“我……其實我和你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可以和你聊姐姐,聊作品,聊傳說,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聊起我。”“噢。”希克利說。他漸漸有些聽明白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確定,雅各。你心裏好像有一套確定的標準,確定的邏輯。我……我很不確定。我想我唯一確定的事情就是,人終有一死。”伊芙琳說,“我想……我想,人終有一死,而我希望……我想,我希望在這最為確定的確定中,確定有你。”第151章 第五種羞恥(23)“就是這樣吧,我想。”伊芙琳緊接著說,“這就是我的想法。雖然我其實還有很多話可以說,但寫作這件事然而更讓我明白另一個道理。語言、文字的力量是無限的,它高度凝練,超脫於物質;可是,我們畢竟都是人。我們的思想依托於身體,因此,無限強大的力量,卻反而會在最微小的行動麵前潰不成軍。”“我沒什麽好說的了,雅各,讓我們把具體的情緒當做一種留白,好嗎?我們可以說很多話,也可以什麽都不說。”“……嗯。”希克利說。除了讚同,他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們繼續一前一後地越過花海。高台的距離突然變得太近了,近到這段路程變得太短。他的心砰砰亂跳,嘴角控製不住地往上揚。伊芙琳不再說話了,她確實覺得說到這就已經足夠,沒有別的話可以再說。氣氛突然變得有些許尷尬。有些緊張。一團火在他們之間燃燒,盡管周圍風平浪靜,他們走得也並不快,可無論是伊芙琳還是希克利都感覺他們仿佛在冒著風雨往前奔跑。往前奔跑……奔跑著,身體與靈魂也飛揚著,激烈的情緒在他們的心中熊熊燃燒,那感覺也的確像是奔跑一樣。跑到唿吸跟不上需求,跑到鼻腔刺痛,肺部火辣;跑到雙腿酸軟,喉嚨幹澀,跑到耗盡渾身的力氣,然而仍舊有奔跑的激情在心底源源不斷地湧出,沸騰著,開水般咕嚕作響。好像有貓在身體裏咕嚕叫。“雅各。”伊芙琳突然停了下來。希克利被慣性帶得往前多走出幾步才停腳。他就站在伊芙琳的身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他能看清黏在伊芙琳鼻尖上的幾縷亂發。他幾乎是不經思考地將它們從衣服領的臉頰上拂開,然後,他才注意到伊芙琳的笑臉。“雅各!”伊芙琳笑得兩眼都彎彎的,晶亮的光芒從兩彎眼睛裏映出來,“雅各,我好高興!”“我……我的情緒應該不能算是‘高興’。”希克利說。高興對他來說是個很簡單的詞。訓練結束的時候他覺得高興,工作完成的時候他覺得高興,休假放空的時候他覺得高興。其實他總是很高興,如果實在高興不起來,那就借助點“手段”來讓自己“高興”。沒有辦法不保持高興。如果不高興,他怎麽活得下去呢?同一批訓練營出來的孤兒中似乎就他過得最好。再怎麽說也算是成功地加入了政府機構,不是主戰人員因此也不需要幹什麽髒活,大部分時間都在走訪、調查,也就是親眼目睹和親身經曆的人世疾苦太多,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麽困擾。真正困擾他的都是些沒辦法改變的東西。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目標,也沒有人生的意義。不是失去了,而是從來沒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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