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他冷笑:“三公子,你若隻是帶虹佑來見我,我一定會安然讓你們迴去,但你若是有異心,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你這樣的人物,應該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不應該孤獨地死在異鄉。”


    大順與西涼正在交戰,大順已經瀕臨亡國之境,如果他拿下月映華,以此要挾西涼撤兵,不失為一個辦法。


    不過,月映華敢冒死來見他,他也能以君子之禮相待,隻看月映華要不要當君子了。


    月映華咬了咬牙,既然被他窺破他的心思,這下子,他真不好再做什麽了。


    夜九道:“三公子,時候不早了,你迴去歇息吧,軍營重地,切勿隨意走動,否則,若被當成可疑人物論處,本帥也救不了你。”


    月映華甩了甩袖,轉身出去。


    才剛掀開簾子,他就怔住了,虹佑正站在外頭,恐怕將他們的對話都聽進去了。


    “虹佑……”他有些無措,不知該怎麽安慰妹妹。


    虹佑卻道:“三哥,我想跟夜公子說幾句,你先迴去吧。”


    月映華心裏有幾分不忍,但虹佑再怎麽說也是月家的人,不至於軟弱到不能麵對現實的程度。


    歎息一聲,他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離開。


    虹佑走進房間,夜九也知道她可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很平靜:“你怎麽沒去休息?”


    虹佑道:“因為,想到一整個晚上都見不到你,我不想走,又折迴來了。”


    才離開沒一會兒,她就又開始想他了,於是又折返迴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夜九道:“現在看到我了,更難受吧?”


    虹佑低頭,看著地麵。


    而後抬頭,問他:“你愛過我嗎?”


    夜九搖頭:“沒愛過。”


    虹佑又道:“喜歡過我嗎?”


    夜九本想說“沒有”,但是,話到嘴邊,他突然改口:“有一點。”


    就當是對她的迴報了,除此之外,他沒有辦法為她做任何事情。


    虹佑的臉龐,微微亮了一下,盯著他:“如果、如果我們有很多的時間,你會愛上我嗎?”


    夜九道:“有這種可能。”


    如果他舍不得死,他想活下去,那麽,他還是有可能愛上別的女人吧?


    想到“未來”,他忽然想起了梁紅葉,甚至有那麽一刻,他的腦子裏閃過了與她站在山間,一起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的畫麵。


    這麽久來,他不曾想到過虹佑,但偶爾,他會想到梁紅葉,她的臉龐與聲音,在他的記憶裏,總是非常清晰的,是因為她神似紅妝的緣故嗎?


    假如他選擇活下來,他愛的女人,應該還會是紅妝那樣的女子吧?


    虹佑走到他麵前,將腦袋靠在他的胸膛,幽幽地道:“如果、如果我們的時間再多一些,那該多好……”


    這樣,她就可以努力讓他愛上她了。


    夜九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麽?


    他早就沒有了求生的念頭,“如果”“未來”諸類,與他何關?


    虹佑道:“在我死之前,就一直讓我呆在這裏好不好?我死了以後,讓我埋在你的身邊好不好?”


    怎麽又是這樣的要求呢?夜九苦笑。


    人死不能複生,人死了以後,就什麽都不剩下了,埋在哪裏,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他死了以後,一定要跟紅妝葬在一起的,一起腐朽,一起化泥。


    麵對虹佑的問題,他隻得道:“如果我屍骨有存,一定答應你。”


    他不喜歡安慰別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安慰”是弱者的最愛,卻絕不是強者的喜好。


    女人,似乎都喜歡這樣的安慰,他似乎不能對她太過吝嗇。


    虹佑抬頭看他:“噓,你不許這樣說,你就算死,也會……”


    她捂住嘴,半晌才拿開:“你不要死,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夜九笑了一笑:“但願吧。時間不晚了,你若是不想迴去,那就在這裏休息,隨便你怎麽看我都行。”


    虹佑的眼睛立刻亮了,拍手:“好啊好啊,這樣我最開心了。”


    夜九扶她到榻邊:“你就睡在這兒吧,我還要處理軍務,不能休眠。”


    虹佑乖乖地躺下,讓他給自己蓋上被子:“你不要太累哦。”


    夜九微笑,覺得這樣的她著實可愛,便摸了摸她的頭:“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他不經意的舉動,令虹佑幸福得微微闔上眼睛:能被他如此嗬著,她就這樣死了,也滿足了。


    夜九扶她躺好以後,走到案桌邊,打開地圖,繼續研究戰略。


    虹佑側躺在榻上,麵對著他,靜靜地看著燭光下專注看圖紙的他,舍不得閉上眼睛。


    他長得真好看,她見過很多好看的人,但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


    也許她真的愛他的容貌,但是,就算他老了殘了醜了,她也還是會覺得他很好看,也還是會很喜歡他的。


    為什麽她會這麽喜歡他呢?她不知道。


    為什麽他又那麽愛某一個女子呢?也許他也不知道。


    就算她和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培養感情,但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愛自己像愛那個女子一樣吧?


    即使化為白骨,也仍然被情人深深地愛著、保護著、珍惜著,那得是多大的幸福?


    她死了,他也會記得她和懷念她嗎?


    在她的忌日,他會到她的墳頭放上一束春花嗎?


    一個人活著,不去愛,便不會受到傷害,無愛也無痛地活著,如她認識他之前的生活更好,還是去愛,哪怕受傷,邊愛邊痛地活著,如她認識他之後的生活更好?


    她不知道,但她想,有愛有痛,有恨有淚,才是真實的人生吧?


    ……


    她這一住,就住了足足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應該是她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因為,她天天都能見到夜九,跟夜九一同進食,看著夜九工作,甚至還能自由地睡在夜九的營房裏。


    雖然夜九很忙,並沒有多少時間陪她說話,更不可能帶她出去玩樂,什麽風花雪月、親親我我皆是她的幻想,但是,能如此親近夜九,她已經很滿足了。


    月映華則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夜九的作戰風格。


    夜九將城關內一百丈範圍內的建築全部鏟平,趁著春雨連綿,地麵鬆軟,讓十幾萬大軍日夜挖地,挖了大半個月,硬是在城牆下方挖出一個巨大的、深達五六丈的陷阱來。


    春雨連綿,路麵泥濘,兩軍暫時無法打仗,正好給了大順軍隊挖陷阱的時間。


    這些雨水儲存在這個陷阱裏,導致陷阱底部積了一層半丈高的雨水,夜九命人將火油倒進這個陷阱裏,火油飄在水麵上,可以保留相當長的時間。


    陷阱裏麵,每隔一定距離就留有與地麵平齊的“柱子”,通過這些“柱子”,大順軍隊在陷阱上方搭建起一層薄薄的布棚,在布棚上撒上泥土和碎石以後,這個陷阱就與大地融為一全,看不出破綻來。


    更精妙的是,離城門越近,陷阱上方的布棚越結實,承重越強,離城門越遠,陷阱上方的布棚越鬆散,承重越差,這是為了盡可能地讓敵軍跑得遠一些再掉入陷阱裏,從而保證這個陷阱能容納盡可能多的敵人。


    月映華走在這個巨大的“池子”邊,有些心驚:夜九想打開城門,放北拓軍隊入城,自投羅網?


    這種策略,隻有夜九想得出了。


    如他所料,某天,北拓大軍匯集在城牆之下,再次向城關發起了強烈的猛攻。


    雙方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磅礴堅固的城牆被強攻多次以後,來不及修補和加固,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破損,城牆左上角甚至還缺了一大塊,北拓大軍這一次攻擊,令大順軍隊捉襟見肘。


    北拓大軍還有二十多萬人,大順軍隊卻隻剩十萬了,麵對北拓的這次強攻,大順軍隊沒有出城迎戰,而是匯集在城牆之上,不斷放箭。


    打了這麽久的仗以後,大順也沒有多少箭可以用了,很快,城牆上的士兵越來越少,放的箭也越來越少,北拓大軍通過雲梯,不斷攀上城牆,而城牆的大門,也在北拓大軍重棰的敲擊下,也搖搖欲墜。


    終於,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城門終於失守,大順軍隊全麵撤退。


    北拓士兵螞蟻般地爬上城頭,迅速占據了城關,而城關的大門也被撞開了,北拓大軍潮水般地湧進來,喊聲震天地往前衝鋒。


    天色已暗,視線不清,這些北拓士兵認定自己已經打贏這場戰爭,極度興奮,不免大意,完全沒有發現眼前的一馬平川有異,連火都不點,隻是一味往前衝。


    “兄弟們,衝到城裏就可以吃大順的飯,住大順的屋,將大順的一切變成咱們的了”騎馬衝在前頭的將軍揮著戰刀,高聲吃喝,引來將士們的附和。


    悲劇,就發生他們衝進城門約莫一刻的時候。


    最初,先是地麵突然凹了一塊,部分兵馬掉入坑裏,而後,就像連鎖反應一樣,整個大地似乎都陷了下去,一片片的兵馬掉進地坑裏。


    地坑很深,坑底有水,十分泥濘,掉進去以後根本爬不起來,更爬不出坑。


    這個巨大的地坑,短短的時間裏,就將大批衝進城門的兵馬全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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