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微笑:“她是被人雇來對付我的,算不上是我的仇家,現在她既然已經被製服了,咱們就別跟她計較了,你讓啞巴看好她,別讓她逃了。還有,你馬上準備一下,馬上送我去下一個住處。”


    她經曆過無數生死存亡的關頭,但剛才那一次,卻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她是真的又死過了一次。


    第一次悲慘枉死,會痛極,會恨極,會想毀了一切,然而,經曆了第二次超出極限的痛苦和死亡後,她卻隱隱有了那麽一種“徹”與“悟”的心態。


    她能看到自己的未來真正的死亡,已曆盡無數生死,何必再執著於睚眥必報?


    此戰過後,不知有多少怨魂與冤魂徘徊天地之間,孤苦悲憤不輸於她,就留著蒼巴超渡那些亡魂罷。


    紅刃很吃驚:“為什麽要急著搬家?梁先生,你這一身的傷很重呢,哪裏能搬動?”


    紅妝道:“我不能確定我的仇家是否已經知道了我的下落,如果現在不馬上離開,仇家再派別的人來,咱們就得全死在這裏了。”


    現在,她拖著這樣的身體撐下去,隻是希望能再見到夜九一麵,隻是希望能告訴他自己的遺願。


    紅刃想了一想:“好吧,我馬上去準備。”


    宅子裏有輪椅和馬車,她沒用多少時間就準備好了。


    先前躲起來的老嬤嬤也現身了,紅妝不想再連累她,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走了。


    至於蒼巴,則被綁了,關在房間裏,紅妝留了信,讓晚些會迴來的探子以後專門盯著她,別讓她跑了就成。


    被紅刃推出房間的時候,紅妝看到了宅子四周隱隱泛起來的、帶著強烈死氣和殺氣的“霧氣”。


    這種“霧氣”令她寒毛倒豎,心裏慌慌的。


    總覺得這種詭異而不祥的“霧氣”是衝她而來的。


    “停下!”她問紅刃,“你有沒有看到房子四周的黑霧?”


    紅刃打量四周,奇怪道:“今天的天氣挺好的,沒有什麽霧氣啊。”


    紅妝抬頭,陽光透過冬日的雲層,薄薄地撒下來,空氣雖然還泛著刺骨的冰冷,但還是有了稍許的暖意,風也不大,確實不像是會起霧的樣子。


    那麽,她所看到的這一圈包圍著宅子的“黑霧”隻怕真是專門對付她的,別人根本就看不到。


    “推我到門口。”她道。


    紅刃將她推到門口後,她道:“停下!快停下!”


    輪椅停下來,就停在那層“黑霧”的前麵。


    紅妝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觸那層“黑霧”。


    一觸到那圈霧氣,手指頭就像觸到了熔漿一樣,輕煙一冒,指尖的部分瞬間就被融掉了。


    她低低地慘叫一聲,將手收迴來,不斷吹著指尖,不過沒有用,這種傳遍全身的劇痛,根本無法阻止,隻能等著自行消失。


    好在她足夠小心,被融掉的部分隻有米粒大小,要不然她若是貿然闖出去……她想到就打寒顫。


    紅刃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半晌才道:“梁先生,你的手指……怎麽了?”


    門前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為何梁先生的指尖卻被燒傷到了?


    紅妝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紅刃,你出去看看宅子四周是不是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或者刻了什麽奇怪的圖案和咒文之類的。”


    是蒼巴弄的吧?想把她困在這裏出不去。


    紅刃完全搞不明白怎麽迴事,不過還是乖乖地探出一隻腳,踩到門外,什麽事都沒有。


    而後,她整個人跳出門,還是什麽事都沒有。


    為什麽她沒事,梁先生卻有事呢?


    她抱著重重的疑惑,仔細地在房子四周檢查起來。


    好一會兒後,她跑迴來:“梁先生,房子四周的牆腳下撒了一層灰,是你讓人撒的麽?”


    果然是啊!紅妝歎息,告訴她:“不是我弄的,很可能是我的仇家弄的,麻煩你幫我把那些灰都弄掉吧,一點都不要留。對了,那些灰別亂丟,全拋到河裏去吧。”


    如果今天不是紅刃和啞巴及時出現,她真的將身體與魂魄俱滅,連一粒渣子都不剩。


    雖然不怕死,但想到這樣的下場,她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紅刃帶著一肚子疑惑,很仔細地將宅子外牆角下的灰燼全都清理了幹淨後,才跑迴來,跟著啞巴一起,將紅妝抬上馬車,由啞巴駕車,三個人離開了這所宅子。


    出了巷口以後,紅妝掀開車簾,看著外麵:“走大道,從城中心穿過去吧。”


    如今,影如霜的勢力已經全部移到城外,其留在城內的黨羽也在被清剿,她無需再擔心走在外頭會被發現和追殺。


    很久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自由地出現在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聽著人聲鼎沸。


    快過年了,這座被戰爭陰雲所籠罩的城市,總算有了一點人氣,路邊的商鋪小攤多了,來往的人群也多了,雖然還是不能與往日的繁華相比,卻還是讓人感受到了新年將至的氣氛。


    “馬車行慢一些,多繞幾個地方,我想看看這街景。”她叮囑駕車的啞巴。


    她還有多少時間呢?


    像現在這樣,享受著活著的時光,能看,能聽,能動,還有多少次機會呢?


    她可否又能等到夜九迴來?


    啞巴如她所言,在繁華的地帶繞來繞去。


    整個酈央,也就市中心這一帶還算熱鬧了,其它地方,幾乎都是死寂的。


    當酈央湖畔傳來熱烈的、綿延不絕的鞭炮聲,就顯得特別招人注目。


    在城裏與城外對峙,隨時會出現大規模廝殺的時候,還有人有心情放這麽多的鞭炮?


    還能有什麽好事,能讓酈央人鞭炮不斷?


    她當下就有些好奇:“往放鞭炮的地方去,我想湊湊熱鬧。”


    馬車往酈央湖畔行去,沒過多久,前頭出現了一棟張燈結彩、氣派華麗的樓宇,樓上不斷放鞭炮,似乎還在撒什麽東西,樓下圍著黑壓壓的人頭,似乎在搶樓上撒下來的東西。


    前頭人多,馬車無法前行,紅妝便讓紅刃去看看那邊在做什麽。


    戰爭時期,就算是城裏的王公貴族和商賈富豪,也沒有了招搖高調的興致,那棟樓卻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想幹什麽?


    約莫一刻鍾後,紅刃跑迴來,將手中捧著的紅豆糕遞給她:“梁先生,那家店的老板開了一家海產品店和紅豆糕店,正在免費發放紅豆糕呢,所有才有這麽多人去擠著。”


    海產品店?紅豆糕店?紅妝心裏大震。


    不會吧?不可能吧?是她想太多了吧?


    她抱著一絲很可能會瞬間熄滅的希望,問紅刃:“那家店的店名叫什麽?你可又知道那家店的店老板叫什麽?”


    紅刃想了想:“店名叫洛家海品,店老板叫什麽我不太清楚,不過聽這店名,應該是姓洛吧……”


    紅妝的唿吸劇烈起來,胸口揪得好緊,好疼。


    “紅刃……你,你,”她強行壓下這份強大又強烈的衝擊,“你馬上去打聽一下那家店店主的名字,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一定要打聽到!最好再看看店主長什麽樣!他們剛開店,店主一定在店裏!快、快去……”


    巨大的期待和祈禱,幾乎要將病重的她給壓垮了,她迫切地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現在就要!


    紅刃看她一副快到暈過去的模樣,很擔心:“梁先生,您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


    紅妝輕輕地推她,催促:“我沒事,你快去、快去……快點!”


    紅刃摸了摸頭,將紅豆糕往她手上一放,跑開了。


    紅妝看著她的背影,又看著不遠處的店樓,眼裏,流下了淚水。


    會是嗎?會是她的哥哥嗎?


    兩位哥哥喜歡出海,每次都會從海上收集、采購和換迴許多海裏和海外的東西,並在遙州及附近的城市開了幾家海產品鋪子,生意還算不錯。


    這些鋪子的名字就叫“洛家海品”。


    她上次去遙州的時候,所有的“洛家海品”都關閉了,原先的鋪子都轉到了柳家的名下。


    酈湖湖畔的這家“洛家海品”,會是哥哥們開的鋪子麽?


    而手上的紅豆糕……她拈了一塊,放開嘴裏,嚼了嚼。


    眼水,落到手中的紅豆糕上。


    跟母親做的味道,一模一樣。


    從小,母親就經常做各種點心給全家吃,其中,紅豆糕是做得最好吃的,而且都是按她喜歡的口味做,不論走到哪裏,她未曾忘記過家裏紅豆糕的味道。


    她喜歡蜂蜜,不喜歡吃糖,所以,母親做的紅豆糕用的都是蜂蜜,而且大多放她最喜歡的菊花蜜,所以,她現在吃一口,就嚐到了家裏的味道。


    是哥哥們吧?


    哥哥們來找她了麽?


    他們在用這樣的方式,將消息傳遞給她:哥哥們來了!


    但願是她的哥哥們!


    此生若還能見到哥哥們一麵,知道哥哥們平安,她真的、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奢求了!


    “梁先生,你怎麽哭了?”紅刃一跑迴來,就看到紅妝泣不成聲,被嚇到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館啊……”


    “店老板叫什麽?”紅妝睜著淚眼,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快告訴我!那家店的老板叫什麽?他們是不是姓洛?”


    紅刃道:“我問了紅豆糕店裏的夥計,他們說他們的老板叫洛宸……”


    “嗚”紅妝將臉埋在手心裏,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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