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英弦道:“那樣東西是拿去救父皇的,父皇得救,怎會是禍?”


    夜隱似笑非笑,一雙眼睛不甚明亮,卻似乎能洞悉人間百態:“夜北皇一生最愛的,除了美人,就是江山。如今,他的兒子當了傀儡皇帝,他的老婆當了幕後皇帝,這讓他情何以堪?以前,他重病在床,無能為力就算了,現在,他病情好轉,還能容忍得了大權旁落?”


    夜英弦聽得心頭一震。


    這樣的問題,他從沒想過,在他看來,父皇病成那樣,又過了盛年,沒可能再去想著龍椅。


    但是,如果父皇真如這位叔公所想,對皇權念念不忘,那家裏,就要亂了。


    夜隱打量他的表情,笑:“怎麽,覺得我看錯了麽?你的父皇是什麽人,你難道不清楚麽?”


    夜英弦沉了臉:“皇位,是父皇主動讓給輕歌的,他沒有理由再想奪迴來了。”


    夜隱哈哈笑,覺得他的話很有趣似的:“你覺得他是因為不想當皇帝,才把皇位讓出去的麽?你若是這麽天真,就太不像夜北皇的兒子了。”


    夜英弦微微咬牙。


    他想將叔公的話當成耳邊風,但是,他無法不去想這番話的深意,依他對父皇的了解,他的父皇真不是視權力如浮雲之人。


    當年,他決定放棄太子之位,全力推動弟弟當太子時,父皇就很驚訝:“三百多年來,你是第一個不想當皇帝的夜家嫡子,父皇無法理解。”


    這樣的父皇,真的會因為隻是病重,就主動棄位讓權嗎?


    如果……父皇不是自願讓位,那又會是因為什麽原因讓位?


    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孩子,”夜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皇若是過得好,就不會讓你來找我了,我現在就拿東西給你,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夜英弦心裏,忽然間就覺得沉重起來。


    夜隱起身,走到不知供奉了誰的龕台麵前,將香爐倒過來,把裏麵的煙灰倒在桌麵上,拿出埋在裏麵的東西。


    是個小盒子,比女人用來裝珠花的首飾盒子大不了多少。


    “這就是夜北皇想要的東西。”夜隱將這個小盒子放在夜英弦麵前,“打開看看吧。”!$*!


    夜英弦心裏升起很複雜的心情,總覺得裏麵放的東西,一旦拿出來,就會改變很多東西。


    盯著一會,他才打開盒子。


    有那麽片刻時間,他想:不可能是那種東西吧?


    然而,他越看越覺得,真的就是那種東西可以影響,甚至可以改變天下的東西。


    “很眼熟吧?”夜隱笑笑,“你也帶過兵,上過戰場,應該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夜英弦緩緩道:“兵符。這是哪支軍的兵符?”


    兵符,是所有欲掌大權者最想得到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玉璽還管用。


    他若有擁有這樣的東西,就有了自保的資本,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裏,不知為何,心裏產生了一股寒意。


    夜隱道:“護陵軍。”


    “怎麽可能!”夜英弦失聲,“護陵軍不是絕對不能調動和插手的麽?”


    護陵軍,保護皇陵的軍隊,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保護皇陵,絕不作它用,即使是皇帝,都不能指使這支軍隊去幹除了保護皇陵以外的任何事情。


    護陵軍總數五萬人,駐紮在皇陵四周,軍中將士終生不為其他軍隊效力,若是將士因為病、殘、老、死而不能效力時,也必須住在皇陵附近,至死都要保護皇陵。


    隻有軍中人數不足時,護陵軍才會從其它軍隊招募成員,所招入者,無一不是以一擋百、忠心耿耿的悍將、精兵。


    可以說,護陵軍是精銳中的精銳,三百年來,從未讓任何人毀過皇陵的一草一木,即使大順曆史上也曾出現過數次兵亂,但皇陵,始終沒有受到戰亂的涉及,護陵軍功不可沒。


    據說,護陵軍的統帥都是代代相傳,除非護陵軍失職,否則,連皇帝都不能插手護陵軍的軍務。


    夜英弦聽過護陵軍的傳聞,他以為,護陵軍是一支獨立的軍隊,但現在,護陵軍的兵符,卻出現在他麵前,也就是說,護陵軍難道也能被調遣不成?


    夜隱道:“這是隻有皇帝才能知道的秘密。擁有這半隻兵符,加上皇帝的口令,就能調遣這支軍隊。”


    夜英弦一臉震驚:“這種事情,我是第一次聽見,真的……有這樣一迴事麽?”


    夜隱笑笑:“我說過,夜北皇最愛當皇帝。當年,我跟他一起平定天下之後決意歸隱,他拿了這半隻兵符給我,說他會記住我的功績,此生不會為難於我,將來我若是受到朝廷迫害,便可以動用護陵軍自保,而他若是遇到巨大的危機,也希望我能拿出兵符,幫他一把。這隻耳環,便是他求救的信號。”


    說到這裏,他笑得眼睛眯眯的,一臉開懷:“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夫自得其樂,沒有麻煩,他卻在這把年紀遇到了天大的危機,連護陵軍都要出動了,哈哈,誰叫這小子那麽愛當皇帝,活該哪!”


    夜英弦笑不出來。


    父皇與叔公之間的這段“交情”,說到底就是臣子擔心功高震主而選擇功成身退、皇帝則承諾保其一生平安的老故事,他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他的“家裏”。


    他的父皇,再怎麽英武蓋世,看來與別的皇帝也沒什麽不同。


    而現在,他的父皇在遭遇著性命之危?誰在威脅他父皇的性命?誰又能威脅到他父皇的性命?


    他幾乎不敢往下想了。


    夜隱道:“夜北皇沒有將口令告訴你吧?”


    夜英弦抿緊唇,不說話。


    夜隱卻一臉狡黠,故意在逗他似的:“雖然你是他兒子,但夜北皇也要防著你哪。你手中有兵符,又有口令,他怕你趁機控製護陵軍,所以,沒把口令告訴你,隻要把兵符拿給他。”


    夜英弦瞪了他一眼:“我不需要口令。”


    夜隱道:“真不需要?有了這兩樣東西,連影如霜都不敢動你了,你確定你不需要?要不我現在就告訴你,讓你備用如何?”


    夜英弦搖頭,目光沉定:“不用。”


    夜隱“哧”地笑了:“你還真是一板一眼哪,告訴你吧,夜北皇當年將兵符交給我的時候,也傳了我口令,但我相信,那口令一定不是真的。我若帶著這兵符去找護陵軍,卻說錯了口令,大概就迴不來了。”


    哪個想當皇帝的,會給別人推翻自己的機會?


    夜北皇是謝他,但更是在防他,他明白帝王之心,絕對不會傻得去相信帝王的承諾。


    夜英弦:“……”


    他不願將自己的父皇想成那樣,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父皇能有這一世的成就,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的。


    夜隱收斂了笑容,目光變成混濁起來:“好了,老夫困了,你也拿到東西了,迴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就當我已經死了罷。”


    夜英弦沉默地將兵符收起來。


    放好之後,他忽然又問:“你可認識影如冰?”


    “影如冰?”夜隱琢磨著這個名字,“你問她的事情,有何用意?”


    夜英弦道:“我想知道,她跟父皇是不是有什麽瓜葛。”


    他能確定這位叔公是個明眼人,對權欲無心,不管他現在問什麽說什麽,叔公都不會出賣他,他想借這個機會,多弄明白一些事情。


    夜隱笑了笑,又是話中有話:“夜北皇跟很多女人都有說不清的瓜葛,但他很有本事,能輕鬆地將女人玩弄於掌心,隻有影家的女人,並不是那麽好掌控的。夜家男人和影家女人的事情,我若是太清楚了,就活不到現在了。你若想知道,還是自己去查吧,我隻勸你一句,小心為上。”


    夜英弦道:“也就是說,我父皇與影如冰一定有糾葛,是不是?”


    夜隱闔上眼睛,轉過搖椅,背對他:“我沒什麽可說的了,你迴去吧。”


    夜英弦知道他不會再說什麽了,隻得悵然地站起來,對他行了一禮後,告辭離開。


    外頭,煙花三月,細雨朦朧,江南如詩如畫,如夢似幻。


    他走在朦朧的江南畫卷裏,覺得腳步沉重,心裏也很沉重:父皇要這支護陵軍,到底想幹什麽?


    難道大順的軍隊,京城的軍隊,都保不住他麽?


    誰想要父皇的命?父皇又想對付誰?


    現在,邊疆燃起戰火,京城也要燃起戰火不成?


    他背後,不遠的地方,夜隱召來幾個兒子和孫子:“咱們馬上離開,家當也不要帶了,每個人就帶幾件貼身的東西,今晚就走。”


    這個住處既然已經被發現,那就不能再住下去了。


    夜北皇一旦動用護陵軍,京城必定生亂,而以他的身份與過往,說不定會被卷進其中,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好在他這麽多年來,暗中修建了幾處藏身之所,這一處暴露了,還有下一處。


    總之,他不會再讓任何人找到自己,更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隨便夜家的男人怎麽爭,怎麽鬥,一切與他無關。


    三百多年了,夜家也風光得太久了,所謂風水輪流轉,上天從來不會讓某一家無限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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