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做的,隻是累得伸了幾個懶腰,看了看弄髒的雙手,走到蓮花池邊,蹲下來洗了一會兒的手而已至少,跟蹤他的人隻會看到她在池邊洗手,不可能看到她悄悄地把木盒放在蓮葉上。


    剛才,她“不經意”跟安生在路上邂逅,兩人還狀似“親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那個人應該也看到了吧?


    那個人應該能判斷出她對安生有特別的“感情”吧?


    她低頭走,眼角的餘光卻打量著四周,那個人會隱藏在哪裏?


    這裏是寬闊的路中央,四周沒有能很好掩藏身形的地方,那個人的跟蹤技術再怎麽強,也不可能近到能聽到她跟安生的全部對話吧?


    她隻要讓他注意到“安生”這個人的存在就行。


    如她所料,影驚鴻一直在盯著她,盯了一整夜,並沒有發現她有什麽不對,直到剛才,她跟一個太監如此親昵的舉動,才引起他的注意。


    這個小宮女總是極力避免與所有人接觸和靠近,但剛才,她卻一反常態地跟一個太監“親熱”,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卻將她的舉動看得很清楚:她主動去抓對方的手臂,跟對方手握著手,仰頭看著對方說話,身體貼得極近,分別時還站在原地看著對方離開……顯然,她對這個太監有不一樣的感情。


    這個太監似乎也對她頗有好感。


    這不是也很奇怪嗎?


    這兩個人是什麽關係?假如她真與“紅鈿連環兇殺案”有關,那她有一兩個幫兇,不是很正常?


    他雖然不會以貌取人,但他除了發現梁紅葉的某些舉動可疑之外,卻沒有在她的住處、四周和經常出沒的地方發現任何物證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兒,真的能獨力幹出這些驚天兇案卻不留下明顯的痕跡?


    短短時間,他在腦海裏已經聯想了很多很多。


    這就是有實力的聰明人常犯的毛病,喜歡思考,能把複雜的事情理清和簡化,卻也常常會將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現在,他就將這件事想得複雜了。


    洛紅妝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她裝出很惆悵的樣子,一步三迴頭,慢慢地走進紫辰宮。


    影驚鴻沒有再跟著她,而是往安生剛才離開的方向奔去,沒過多久,就看到了安生的背影。


    安生渾然不知自己早就是被引入陷阱的獵物,喜滋滋地迴到自個的房間後,找了些工具,把木盒子的鎖撬開,盒子裏隻有一張字條,字條滲了水,字跡有些模糊,但還能辨:明日酉時,蓮花池畔竹林見。


    終於要見麵了嗎?他愣了一下,隨即欣喜若狂,捏著拳頭,在屋裏蹦了幾圈。


    他終於要抱得美人歸了!


    他已經等不及要見到她了。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後,他拿起木盒準備收起來,才又發現木盒其實分上下兩層,上層很淺,隻放了剛才那張字條,下層很深,但他怎麽找都找不到打開下層的開關,沒辦法,他要去內務府值崗,隻得先把盒子收好。


    他離開以後,影驚鴻無聲無息地潛進他的房間,不留痕跡地搜查起來。


    沒用多少時間,他就發現了安生的“寶箱”。


    一個相當大的箱籠,裏麵分成大小不等的數個格子,每個格子裏都裝著女子寫的情書與禮物,最大一格的物品收拾得特別幹淨、整齊,看起來也很新,他將這一格的情書和物價拿出來,一件一件查看,目光,就轉深了。


    繡花的手帕、汗巾、腰帶、發帶……甚至還有精美曖昧的女子肚兜,雖屬常用之物,卻都是用料考究,繡工非常精細,普通宮人可用不起這樣的好東西。


    打開那些情書,風花雪月的小詩句,隨手拈來的塗鴉小畫,簡單有趣的小謎題,哪怕隻是一句“陰雨連天,保重身體”,都透著作者的出眾才情與良苦用心。


    他在皇宮浸潤了這麽多年,自有過人的藝術鑒賞力和審美能力,一眼就能看出,這些書畫雖然簡單,作者的書法、畫功、悟性、文學造詣皆是不凡,再配上那種高水準的繡工,他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女子,絕非凡物!


    但這些都不足以令他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所有的書畫和物價,都寫著或繡著一個“紅”字!


    洛“紅”妝,梁“紅”葉這會是巧合?


    相信一切都是巧合的人,在這宮裏,可活不下去!


    這個格子裏還有一個精致的小木盒,他打開這個木盒,木盒下方是暗格,他摸索了一遍,沒找到機關,也懶得浪費時間了,直接運氣,一掌劈開這個盒子,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


    裏麵,是安生寫給“紅”的一疊情書和情物。


    那些情物,雖然都是些胭脂水粉、小首飾、香料之類的常物,卻都是嬪妃們才能用的貢品,這個安生,居然利用職權之便,為自己的情人謀取私利,真是該死!


    而那些情書,更是極其肉麻、纏綿、曖昧之能事,讓他看了忍不住皺眉:一個太監,居然還懷著這樣的男女情懷,幻想男女之愛,真是可笑和無能之至!


    將這些情書掃過一遍以後,他在心裏冷笑:某幾封情書裏,出現了“紅妝”兩字!


    這些情書,是安生寫給洛紅妝的,“紅”就是洛紅妝!


    梁紅葉為什麽跟安生扯上關係,是因為洛紅妝的關係吧?


    安生跟洛紅妝有私情,安生迷上了洛紅妝,而洛紅妝失蹤,安生和梁紅葉同病相憐這是這些“證據”透露出來的“事實”,也是他的推測!


    他從袖中拿出一塊布料,將這一格的東西全包起來,準備帶走。


    而後,他又檢查這個箱籠裏的其他東西,又將屋子過了一遍,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便帶著那包東西離開了。


    他去的地方是蛾眉軒,要找的人是柳媚煙。


    他辦事,最不喜優柔寡斷和拖泥帶水,與其去找那些管理秀容院、教習秀女的宮人,不如直接去找從小跟洛紅妝一起長大的柳媚煙來得高效。


    他出現在柳媚煙的麵前時,柳媚煙又驚得一臉慘白:怎麽連皇後身這的大太監都找上門來了?她這是要遭大禍的前奏麽?


    影驚鴻淡淡地給她施了一禮,也沒解釋,直接拿出洛紅妝寫給安生的書畫:“小人請娘娘幫忙看看,這些書畫可是洛紅妝的真跡?”


    又是洛紅妝!柳媚煙簡直想給他跪了,讓他放過自己。


    但是,皇後的心腹,她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她連問都不敢多問,拿起這些書畫,仔細看了幾遍後,很肯定地道:“影大人,我敢確定,這是洛紅妝的真跡無誤。”


    洛紅妝什麽時候寫的、畫的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又怎麽會落入這個人的手裏?


    依她對洛紅妝的了解,洛紅妝可不是這麽“膚淺”的女人,應該不會浪費時間去玩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但她不敢問,不敢說,宮裏危機四伏,說多錯多哪。


    影驚鴻又拿出那些繡有“紅”字的物品,擺在柳媚煙的麵前:“這些呢?”


    柳媚煙又細細地看過了,很肯定地點頭:“這是洛紅妝的繡工,絕對沒錯。”


    影驚鴻把東西收起來,又問:“洛紅妝在秀容宮的時候,可曾與其他男子曖昧不清?”


    略為猶豫了一會,他還是直截了當地道:“包括太監和侍衛。”


    柳媚煙愣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這麽問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在懷疑洛紅妝的品行?


    洛紅妝會跟別的男人曖昧不清?這怎麽可能!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太子,對其他男人視而不見,會跟其他男人曖昧不清才有鬼了!


    但是,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不正是機會嗎?抹黑洛紅妝的機會!


    這個念頭一起,她立刻察覺到了影驚鴻給她看那些書畫、繡品的用意,不管那些東西是怎麽來的,八成有人在陷害洛紅妝,想毀了洛紅妝的名節,影驚鴻是來自己求證呢,自己幹嘛要為洛紅妝正名?


    反正洛紅妝已經死了,也無法跳出來為自己洗清冤屈,這個送上門來的“報複”機會,不用白不用!


    當下,她順竿而上,臉上浮出為難之色,低低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時,她會避開我做些秘密的事兒,還會單獨外出,跟一些公公和侍衛大哥也會說上幾句話,我們每天都要接受秀女教習,也不是時時注意到她……”


    她說得很含蓄,沒有半點“肯定”的意味,但也沒有“絕對”否定,也就是說,僅從她的話中,還是能推測出是有這種可能的。


    影驚鴻不再問了,拎起包袱:“小人謝過太子妃娘娘。”


    而後大步出門,轉眼沒了影兒。


    柳媚煙在他身後笑得一臉詭異,她想不透洛紅妝已經死了,現在還去調查洛紅妝的男女關係有什麽意義,但是,皇後娘娘總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依她猜測,影驚鴻該不會是通過調查洛紅妝的事,來對付其他人吧?


    比如洛紅妝為之寫情書、繡女工的對象她覺得這八成是“杜撰”出來的“私情”,但,她現在很不好過,看到別人不好過,會讓她很爽啊。


    影驚鴻應該不會完全聽信她的一麵之辭,可能會去問其他的秀女或教習嬤嬤之類的,去吧去吧,估計大部分人跟她說的都一樣。


    影驚鴻是很厲害的一個人,光看氣勢和眼神就知道了,應該也很會看人,但是,他一定不那麽了解女人,女人這種生物,對於妒忌的同類,從來都是往死裏說她的壞話。


    嘻嘻,洛紅妝啊,你死了還來找我的麻煩,但是,別人也在找你的麻煩哪,咱們勉強扯平嘍。


    果然,影驚鴻又去問了幾個曾經在秀容院呆過的秀女和教習嬤嬤、太監等,問起了洛紅妝和安生的事情,有人如柳媚煙一般死命抹黑洛紅妝或報複與之有過節的安生,有人說得很含糊,也有人說那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影驚鴻聽到的答案並不相同。


    但是,也因為眾說紛壇,才讓他更覺得安生更可疑,因為,正常情況下,一邊倒的輿論都是受人操縱的,如果人人都說安生與洛紅妝沒有私情或存在私情,他會懷疑他能輕鬆找到這些“證據”,可能是有人在幕後操縱,從而將注意力從安生的身上轉移開來。


    而現在,還算符合邏輯的調查結果,讓他對安生更為起疑,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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