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研是晚上七點多來的醫院,來時黑著臉,神色很難看,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


    這架勢明擺著在說:老娘不高興,處於一點就炸的極限,識相的最好閉嘴。


    這情況我有經驗,很自然地閉嘴,不去問那些內心很想知道的,反而關切她,問她有沒有吃飯,餓不餓。


    蘇研不迴答,反問我,“你下午吃了嗎?”


    語調平淡,仿佛稀鬆平常,但內裏蘊藏著萬分憤怒,我能感受到。


    我迴答:“正準備下去吃。”


    蘇研重重地哼,而後起身:“想吃什麽,我去買。”


    我說隨便,結果看到蘇研目中精光流轉,馬上要發怒,趕緊改口,“我吃沙縣雲吞。”


    隨便,是最難買的食物,很容易引發衝突,我有深刻感受。


    蘇研這才轉身,飄然而去。


    這架勢讓我神傷,暗自責怪,怕個什麽勁兒?蘇研她再厲害,也是自己女人,有必要整天被她嚇的戰戰兢兢?


    關鍵是我還弄不懂她生氣的原因,就算想哄,都找不到好的切入點。


    結合下午的事情分析,有八成可能,她生氣跟卓力有關,我得問清楚。打電話給林靜,問她:“下午蘇研發生了什麽?怎麽一臉不高興?”


    “嗬!”林靜那頭也沒好氣,“她不高興你問我?你真當我是全知全能的魔鬼?”


    我就換了緩和語氣,打著商量,“她迴來一句話都不說,我也不好多問,所以才問你的。”


    林靜道:“那就更問不著了,我人在成都,又不是千裏眼順風耳,怎麽知道她下午發生了什麽。”


    得,這位也是個潑辣脾氣,問她是自找沒趣,於是改口,“你能讓撒旦給我迴個電話嗎?”


    林靜立時不耐煩,“有事跟我說就行,用得著怪外抹角?”


    我立時愕然,“你是撒旦?”


    林靜答:“我是不是你們也當我是,那我就是了,有事直接說,別囉嗦。”


    這番話才說的光棍,直接明了,毫不避諱地表達身份,同時也指出,我和夏小青之間的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過為了確認,我還是多問一句:“我被夏小青打,這事你也知道?”


    林靜聲音緩和,“嗯,聽說了,你不要緊吧?”


    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我要不要緊的問題,而是事情瞬間變的撲朔迷離起來,林靜這說法等於是公開承認,自己是撒旦集團核心成員,那麽我就有很多問題要問。


    首要問的,是撒旦找我究竟想做什麽?


    林靜不耐煩道:“還有沒有其他事,沒有我掛了。”


    我連忙道:“別掛,這問題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迴答?”


    林靜:“有什麽區別?反正又不會告訴你,好了我掛了,今天不要再給我打電話,蘇研的事情你問她自己最好。”


    說完掛斷,再打過去,已經關機。


    這雷厲風行的做派,依稀讓我找到最開始和撒旦打交道的感覺,幹脆利落,說一不二,酷酷的。


    莫非,最開始的撒旦,就是林靜自己?


    以前我還抱著幻想,認為林靜是被逼迫或者是被欺騙的,今天突然遭遇這一出,一切幻想都破滅,原來我早就被林靜算計在其中。


    好了,以前糾結的是,林靜是不是在算計我。現在知道林靜是故意引誘我,又開始糾結,林靜為什麽引誘我?我何德何能,值得她用身體來誘惑?


    神特麽煩。


    蘇研迴來了,帶著沙縣雲吞和小籠包,讓我吃,她在一旁靜靜坐著看。


    我問:“你怎麽不吃?”


    蘇研迴答:“我吃過了。”


    我說哦,不再說話,認真吃飯。


    蘇研則問:“你怎麽不問我,在哪吃的?”


    我問:“你在哪吃的?”


    蘇研冷哼,“在寮步醫院。”


    這就奇怪了,我再問:“去寮步醫院做什麽?”


    蘇研迴答:“陪卓力呀,怎麽?卓力被人打這事你不知道?”


    風暴總算要來臨了,我就知道蘇研黑著臉是因為卓力被打,當下搖頭,推說:“我還真不知道,他是怎麽被打的,被什麽人打的?”


    蘇研瞪著我,依然是冷笑,“裝的真像。”


    我就不服了,連雲吞都不再吃,“我怎麽就是裝了?我是真不知道。”


    蘇研不迴答,而是掀開自己女士挎包,扔出一疊錢,“三千六,我的工資。”


    讚新的紅票子像魚鱗一樣在床上排開,閃耀著誘人色澤。


    此時此刻,蘇研表達的意思很明了,她的憤怒,來自於我對某件事的安排,此時再辯解毫無意義,我更想知道的是具體過程,我想知道,撒旦是怎麽辦到的。


    “怎麽迴事?我已經跟她說了不用,難道命令傳達有誤?”我看著蘇研,語氣盡可能的委屈,以求得蘇研諒解。


    “是嗎?你還下了命令,我還以為你會抵死不認呢。”蘇研盯著我,眼眶中逐漸有霧氣凝聚,“說吧,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周先生。”


    一句周先生叫的我賊別扭,在我心目中隻有一位周先生,那就是友華集團大老板周發,他才能被人畢恭畢敬地稱唿一句周先生,像我,被人叫聲周經理都是敬語,但大多時候我都被人稱唿為小周,阿華,甚至是——屌毛。


    我說:“別,我真不知道發生什麽,下午打了很久你電話,都沒人接。”


    “我倒是想接,我接的到嗎?”蘇研撫著心口問,言語不自覺地激動,“你的好兄弟帶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敢接你電話?”


    我了個大草!瞬間我不淡定了,居然有人拿刀架在蘇研脖子上,還是我的好兄弟,我幾時有這麽勇猛的兄弟?


    趕緊抓了蘇研的手,好聲安慰,“你沒事吧?被嚇著了嗎?天地良心,這事我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人?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蘇研不迴答,背過身去,懶得看我,用手捂鼻子,眼淚簌簌地流,就是不說話。病房裏先前出去散步的人迴來,蘇研連忙抹眼淚,對我生硬道:“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吃完飯去樓下溜達,才從蘇研口裏知道經過,說是她找卓力談,上午去卓力一直在忙,等到中午才有空閑,想著反正到飯點,就請卓力吃個飯,大家畢竟同事一場,以前工作相處都蠻融洽,有些事好好說能說通的。


    費了好大一番口舌,卓力終於點頭,同意將蘇研按照正常離職手續對待,讓財務把蘇研的工資進行補發,事情談妥,兩人準備離開,結果外麵來了七八個光著膀子描龍畫虎的家夥,頭型要麽是郭德綱式莫西幹要麽是孟非式光腦殼,脖子上都掛著金鏈子,一看就知道是社會人,帶頭大哥是個中年大叔,手裏盤著兩顆核桃,上下打量卓力,張口就問:“你是不是卓力?”


    卓力不敢迴答,被人將胸口廠牌扯過去,確認完身份,被人卡著脖子拉到外麵,押上一輛奔馳商務。蘇研作為卓力的同夥,也被推搡著上了車,中途掙紮著不想上車,被人一耳光抽的眼冒金花,連手機都搶了去。


    這夥人兇狠,飯店裏有人阻攔,有人高聲說:“大家不要驚慌,這兩人是我們公司出納和會計,兩人聯手把公司賬務做空,找了好久才找到,現在抓去公安局。”


    如此這番說,大家半信半疑,眼看著兩人被押上車。


    上車卓力就求饒,說好話,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各位英雄好漢。帶頭大哥問:“是你利用職權卡著人家小姑娘工資不給,還想上人家小姑娘?”


    一句話說明原委,卓力否認,說這是公司的規章製度,又抬出蘇研表示,“誤會已經解開,我們都談好了。”


    帶頭大哥又問蘇研:“你就是那個被領導刁難必須陪睡才給工資的小姑娘?”


    蘇研迴複:“沒有的事,是誤會,已經解釋開。”


    按蘇研想,麵前的人必然是我叫來的無疑,那麽就是自己人,平時跟我在外麵浪遇到朋友,大多數都能落得一聲大嫂稱唿,結果今天不同,她亮出自己的身份,對方並不買賬,讓她收聲,隻在旁邊看就是了。


    車子開到一處荒廢工廠,卓力被拉下去,一堆人圍著打,各種拳打腳踢,卓力在地上抱頭翻滾,慘叫連連。


    蘇研看著不忍,讓帶頭大哥放過卓力。


    帶頭大哥對她說:“周先生有交代,讓他在床上躺半個月,還要他沒麵目再去禍禍小姑娘,作為對他的懲罰。周先生是我老大的老大,他的話我不敢不聽。”


    蘇研聽完驚愕半晌,又要求道:“手機給我,我給他打電話。”


    帶頭大哥又道:“周先生交代了,說打完才能給你手機。”


    蘇研眼見卓力被打的慘,要下去阻擋,結果連車都下不去,各種哀求別人都不搭理她,隻能雙手抱頭,不看不聽。


    毆打持續了半個鍾,卓力躺在地上進氣多出氣少,臉被煽成豬臉,腫成半透明粉紅色,真正達到了我的要求,再沒臉麵去見人。


    打完了讓卓力給公司打電話,今天務必完成工資結算,不然還有的卓力受。


    卓力不敢再玩心眼,給部門文員打電話,讓她把蘇研的考勤重新送交財務,財務審核後電話通知蘇研領取。


    一場事故,折騰了四個多小時才算結束,蘇研領了工資,幾個人才放了卓力,再由蘇研攔車把卓力送去醫院,掛號交錢辦住院,直到卓力老婆來了才罷休。


    蘇研之所以送卓力去醫院,是見卓力被打的慘,已經屬於惡性傷人事件,隻要卓力報警,我必然脫不了幹係,因而盡心盡力地善後,以求卓力能同意此事私下調解。


    哪曉得,卓力根本沒有告我的想法,不但不告我,還讓他老婆第一時間把錢還給蘇研,又對蘇研說:“你老公勢大,我得罪不起,迴去之後轉告周先生,我卓力很服氣,以後不敢再找任何麻煩。”


    這說法驚呆了蘇研,迴家路上還在想,周華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大能耐?指使人行兇,事後一點責任都不擔。


    還有什麽老大的老大,那是什麽鬼?


    再聯想到我此刻也躺在醫院,頭上縫針臉上貼紗布,蘇研禁不住懷疑,我是加入了某種社會組織,並且在裏麵職位還不低,這才一路黑著臉,氣勢洶洶來問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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