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卿卿越發心涼,強笑著道:“但是梁家和我們有仇。”

    朱大太太淡淡一笑:“當年的事情另有蹊蹺,和梁家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你不必總是記著了。”

    朱卿卿目瞪口呆,還可以這樣玩的麽?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就連家仇也是這樣的?那是血淋淋的好幾條人命呢。

    朱大太太意味深長地笑道:“明日裁縫過來,好好挑幾身好衣裳,你也到了快要婚配的時候了,該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朱卿卿想問她周家是否真的有意想將自己聘給周嘉先為妻,卻本能地不敢問,隻好裝著滿腔的糊塗和心事,將朱大太太送走。

    朱卿卿一夜沒睡好,上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烙燒餅,下半夜一直在做夢,夢裏總是看見梁鳳歌。一身白衣的梁鳳歌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她走過來,委屈又悲傷地說:“朱卿卿,我沒有,你要相信我。”大堂姐在一旁大喊:“不許你相信他,他是個白眼狼!”

    朱卿卿煩躁地翻了個身,又看見梁鳳歌在江水裏瘋狂朝她奔跑過來,聲嘶力竭地喊道:“朱卿卿,你這個騙子,你給我滾迴來!我饒你不死!”哪怕是隔了那麽遠,她仍然能看見他臉上的絕望和兇狠。

    這個梁鳳歌,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動不動就要死啊活的,但也不過是嚇唬人的罷了,她可不怕他。朱卿卿笑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流了滿臉的淚。

    天邊已經微微泛亮,院子裏的桂花樹在晨曦中安靜又朦朧,卻不是新城的那株老桂花樹。她實在是很想新城的那個家,想念故去的祖父和一直都奸奸的二堂姐,還有和氣的二伯母和沉默的二伯父,還有對她既寵溺又嚴厲的母親,以及她快要記不得長成什麽模樣的父親和兇巴巴的壞胚梁鳳歌。

    朱卿卿擦去臉上的淚痕,微微笑了起來,不管怎麽說,當年的血案和梁家沒有太大的關係還是很讓人高興的,這次梁鳳歌如果來了,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說話,其他人也不會罵她是白眼狼,沒良心的了。

    周大太太對朱卿卿很是舍得,一口氣給她做了七八套春衫,夏天未至,夏裝卻也縫了四套,更不用說各式各樣的佩飾——未必有多貴重,卻都很精致美麗。大堂姐也有,但下人們對她的態度卻更加客氣,周老太太閑了總會多留她在房裏陪著說話,又讓周大太太帶著幾個女孩子學理家事,朱大太太還和從前一樣的待她親切和氣,隻是時不時會和她一起迴憶她小時候的事情,更多提起梁家和梁鳳歌。

    表

    麵上看來和從前沒什麽兩樣,幾個女孩子受到的都是公平待遇,但朱卿卿知道不一樣了。周嘉人還是沒心沒肺地笑鬧個不停,高興了就大家都高興,不高興了就所有人都別想高興;大堂姐卻空前地沉默下來,再不會對著她說酸話,也不再和周嘉人針鋒相對,唯有看見周嘉先和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和表情會黯然下來;周家大少奶奶從前對她自來都是不鹹不淡的,最近也突然對她熱情起來;還有很多人,總是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打量她小聲議論她,再在她迴頭看過去的時候若無其事地衝她微笑。

    朱卿卿又從落梅那裏聽見了一些流言,說的都是周嘉先即將娶她的婚事,落梅很高興,香嫂也知道了,她們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興高采烈。朱卿卿知道自己並沒有對不起誰,卻下意識地避著大伯母和大堂姐,落梅私下裏稱讚她做得對:“大姑娘和大太太心裏肯定是不高興的,但這種事並不是女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多半還是要男方說了算。姑娘躲著她們不是忘恩負義,而是顧念彼此的情分,不然再讓大姑娘如上次那般再鬧上幾次,多少情分都沒有了。”

    朱卿卿很悵然,心裏始終不踏實。周嘉先和她許諾的那個會有許多夫人小姐出席的宴會遲遲不見到來,梁鳳歌也沒有出現,周嘉先還和從前一樣地忙個不停,她總要隔上好幾天才能見到他一次,每次見麵說不上幾句話,日子過得乏味極了,她隻好把閑暇時的所有精力都花在騎馬上頭。她從前的調皮搗蛋給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是幾個女孩子裏協調性和平衡能力最好的,膽子也是最大的,她很快就可以騎著小黑馬跑得又快又穩,隻有那個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還是從前的朱卿卿。

    但日子不會一成不變,該來的總會來。初夏的一天,朱卿卿照例去上女師傅教的騎射課,卻發現周嘉人沒有來,朱悅悅也沒有來,女師傅看見她倒是很高興,不停地誇她。

    那天很熱,朱卿卿一個人也沒什麽意思,但被女師傅殷切的目光一直盯著,就沒好意思說出來,硬著頭皮跑了兩圈,射了幾支箭,每一支都落在靶子以外。女師傅看她心不在焉的,又看天氣實在太熱,也怕這嬌滴滴小姑娘會被曬壞了,就放了她迴去。

    朱卿卿迴去不久,周老太太房裏的丫頭滴翠突然來了,表情有些凝重地道:“表姑娘,老太太有請。”

    朱卿卿有些忐忑:“容我換件衣裳。”

    落梅不等她吩咐已經先去拉了滴翠到僻靜處說話,沒多會兒進來幫朱卿卿插戴首飾,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姑娘此

    去一定要小心些。”

    朱卿卿的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的:“怎麽了?”

    落梅笑得極勉強:“滴翠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之前姑娘去學騎射時,大太太領著大姑娘去了老太太的房裏說話,嬤嬤們把其他人都趕走了,等到大太太和大姑娘再出來時,兩個人都好像是哭過,卻是笑得歡快。接著老太太就讓滴翠來請您,奴婢是擔心……擔心那件事有變。”

    朱卿卿坐在妝台前呆了片刻,勉強一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論起親疏遠近和家底豐厚,大堂姐的確是要高出她許多,她所仰仗的不過是周嘉先的青眼,周家的長輩們若是要改變初衷,她也沒有辦法,不,應該說,周家的長輩們就算有過類似的打算,也並沒有正式和她說過,因此她就連辯解或是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周老太太的房裏坐著周大太太,婆媳二人正拿著一張單子商量事情,見朱卿卿進去,很隨意地讓她先坐下喝茶,商量完事情才由周大太太把丫頭們盡數趕出去,微笑著道:“有件事情,我們需要你幫忙。”

    朱卿卿有種很不妙的預感,仍然是很有風度的微笑著道:“請舅母吩咐,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去做。”

    周大太太笑道:“其實是這樣,世道很亂,並且越來越亂,我們雖然很努力維持,近來卻越來越舉步維艱,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朱卿卿嚇了一跳,驚慌地道:“那可怎麽好?”

    “看你,嚇壞了孩子。好孩子,到我這裏來。”周老太太嗔怪了周大太太兩句,示意朱卿卿到她懷裏來,朱卿卿隻好走過去依偎在她懷裏,周老太太輕言細語地道:“前有狼後有虎,你舅父和二表哥他們雖然想盡辦法,也是吃力得很。要保得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錦衣美食、平平安安實在很不容易。”

    朱卿卿很是難過:“我能做什麽?”

    周老太太輕聲道:“你知道義陽侯嗎?”

    世道很亂,群雄四起,到處都在打仗,義陽侯便是各路人馬中最有勢力的一支,傳說中義陽侯身高九尺,眼大如鈴,生就一張血盆大口,能生啖人心。朱卿卿打了個寒戰:“知道。”

    周老太太歎道:“我們被他盯上了!”

    朱卿卿驚恐地看著周老太太,所以呢?

    周大太太接上去:“要麽臣服,要麽拚個你死我活。拚吧,我們家底不夠,臣服,就要給他送上一份大禮。”

    這份大禮不會是她吧?朱卿卿在瞬

    間便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就是在周家白吃白住了幾年,哪怕她再喜歡周嘉先,她也是舍不得拿自己去報恩的。

    “你別怕,我們家雖然不怎樣,卻不至於要拿女孩子去獻媚。”周老太太渾濁的眼睛裏透出咄咄逼人的精光,“義陽侯愛吃,特別愛吃,若是有一本好食譜送給他,想來他便會看得到我們的誠意。”

    食譜啊,朱卿卿有點明白了,很懂事地道:“我雖然沒有什麽食譜,但在家裏時因為愛吃,也記下了些方子,這兩年也算是積累了些經驗,我把我拿手的寫下來吧。”

    周老太太笑了起來:“傻丫頭,你做的東西的確很美味難得,但義陽侯位高權重,他府裏養著的廚子就有幾十上百個,哪會沒吃過這些東西?”

    那是要她怎麽辦?朱卿卿安靜地看著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不願與那雙琉璃一樣清澈的眼睛對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看向周大太太。周大太太輕聲道:“聽說你們家有本家傳的食譜,你可願意拿出來幫我們度過此次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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