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扇私縱宮嬪離宮,皇後震怒,下令仗斃。

    然後便傳出皇後震怒傷心以致大病不起的消息。

    當然,也有說皇後是入庫房找東西時,碰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是怎麽著了,又逢上為青扇之事勞神,才導致生病。

    更有甚者,還說是皇後積年勞累終於導致心力交瘁而一病不起。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但唯一一個可以確定的就是,皇後的確是生病了。

    “塗相折子都已經寫好了,不過一傳出娘娘臥病的消息,折子登時就給擱在了家裏,無論那位李月婉如何可憐哭訴,塗相都沒再提過這件事。”

    雖然說對外說是青扇仗斃,但東廠才舍不得放了這個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隨便找了個死囚敲死了充數,青扇就被扔給了林燃處置。

    皇後臥病是真的,燒得昏昏沉沉,一連暈了三天,好不容易等著醒了,第一句話就是召白行遠。

    青蘿也沒再多勸,直接將書房裏的那一堆折子盡數搬來了寢宮,隻不過皇後也沒什麽力氣看便是了。

    床中帷帳低垂,白行遠站在床頭,身邊一碗藥還在絲絲兒冒著熱氣。

    “那位李月婉姑娘再識大體,這會兒也急了,竟然說出了讓自己進宮來侍奉娘娘之語,甚至還說姐妹情親,好歹比宮中這些麵和心不合的嬪妃要強,塗相當時也著實考慮了一下,不過當晚便被塗夫人勸住了,此事就也沒再提。”

    皇後閉著眼睛,隻覺得喉嚨裏和堵了什麽東西一樣,又偏生火燒火燎的痛,根本不想說話,勉強嗯了一聲。

    白行遠把藥碗抄起來,伸手搭上帷帳,最後還是沒有揭開,歎了口氣,又把藥碗給放了下來。

    皇後臥病,寢宮不便焚香,太醫又說不能吹風,連窗戶都盡數關得嚴嚴實實,日光隻能透過窗紗輕輕透進來那麽一星半點。

    青蘿一貫不會在有人迴事時不長眼的跑過來聽上一耳朵,自己出去不說,連帶著把所有伺候的宮人都一塊兒攆了出去,白行遠不說話,整個寢宮便一片寂靜。

    “上次刺客一鬧,東廠已經發現李月婉會武之事,塗府中也不是人人都信了李月婉那一套驚叫出聲把刺客嚇住了的說辭,至少當時與刺客交過手的人都道那人武功高強,且又是有備而來殺人,不可能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驚叫一聲就亂了陣腳,當中或有蹊蹺。”白行遠小心翼翼的避過了青扇的話題,沒提林

    燃到底是怎麽撬開她的嘴,又問出了什麽消息。

    隻不過當時發落青扇時,宋橋說皇後一切正常,並無大礙,怎的跑去庫房轉了一圈,再出來就一場大病?

    太醫說的是驚怒交加以至於風邪侵體,但為何不在殿內,反而是在庫房裏才驚怒交加?

    也不是沒問過青蘿,隻說皇後突然就命重開了庫房,自己一個人進去,也不許人跟著,當時所有人都守在外麵,原本也沒什麽動靜,結果猛然就聽得皇後尖叫,青蘿這才命人破門。

    白行遠私心總覺得,皇後臥病或許和青扇有些關聯,但青扇也不會是全部的原因。

    “塗相也仔細問過當時和刺客交過手的家仆,當時說是李月婉姑娘驚叫出聲時,身邊並無侍女伺候,待家仆趕到救人,總也有一小段時間耽擱,以刺客的武藝,李月婉姑娘連一招都抵擋不住,如何能撐過那段空缺?當時伺候李月婉的侍女盡數被她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遣走,竟然一個都不在院內,她又被刺客刺傷,更是行動不便,如何逃生,著實可疑,塗相最近明顯增派了李月婉身邊伺候的人,名為保護,實為監視,塗夫人也在整理塗府旁邊空置的院落,大概待李月婉傷一養好,便會遷出別居。”

    皇後覺得越發心塞。

    胸口悶悶的,就連咳嗽也咳不出來,盡數淤積著,渾身骨頭都似被拆了一遍一般,從骨頭裏慢慢痛出來。

    “放出些消息,引我爹去查山賊。”

    攢了半天的力氣,皇後勉強擠出來一句,便又喘息半天,也不敢再多說話了,隻能仰麵躺著。

    雖說是想喝水,但身上沒力氣,總不能說讓白行遠來喂吧……

    “王爺似乎已經察覺東廠在查聚賢樓,一夜之間,竟然人去樓空,一片紙都不曾留下,那棟小樓也無人再管了。”

    去了一個聚賢樓,白行遠倒是也不太著急,反正還有一個李月婉,手裏又捏著一個青扇,不愁找不出什麽痕跡來。

    “不過也都查得差不多了,袁沛一案已確定似乎裴右丞有參與,但是否與王爺有關,則還沒有跡象,當年太子登基之時,塗相扶持太子,右丞雖未表現出明顯的支持,但也從未與王爺來往過密,這些年右丞也未曾私下與王爺會麵,所以也無法斷定,不過該當如何發落,還請娘娘定奪。”

    白行遠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把藥碗端了起來,輕輕揭開床幃一角,把藥碗精準的擱在了皇後床上的小桌上。

    “不過右丞在朝中已久,根深蒂固,袁沛一案雖是牽連,但刺客已無法追尋,雖有書信,但若右丞要設辭狡辯,也無人能直接指正,不能操之過急,娘娘也不必掛心。”

    皇後隻覺得渾身都沒了半分力氣,看著藥也沒什麽心情去喝,也便隻是看著。

    至於袁沛如何,袁有琴如何,嶽齊川如何,聚賢樓又如何,皇後其實不太想管。

    她這麽些年,到底在替誰管著這個天下?

    “你既有決斷,便去做吧,這些年你做事,本宮從未攔過你半分,隻管放手去做就是。”

    皇後輕輕歎了口氣。

    “至於那位李月婉姑娘,本宮也不過隻是想和爹親口說上一聲,本宮真正的異母妹妹早已身死,不至於讓爹為了一個冒牌貨勞心傷神最後反而傷了自己。”

    又歇了半天,皇後等著攢夠了力氣,才一次性把話全說完。

    “隻不過東廠盯著王爺,王爺何嚐不在盯著東廠?不僅盯著東廠,也會盯著塗府,若是我爹派人去查,必定會驚動謝慎行,隻怕山崖下那些證據早已被他先一步毀去,根本查不出來什麽,且若是東廠給出證據,我爹大概會以為是我容不下人估計找人設計汙蔑,反而不好。”

    事情隻能讓塗相自己查出來,東廠決不能插手分毫,皇後才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不過有的時候本宮想著,父女之情,有朝一日也能淪落到如此小心翼翼,從前本宮從未想過,父親有一日會為了別人而不信我。”

    就連自己娘都如此小心的對待這位名義上的私生女,皇後想來,又如何敢大意。

    隻不過病中心灰,越想便越覺得淒涼。

    “白大哥,你說,我在這宮中,到底是為了什麽?”

    父女之情一朝竟也脆弱到了這等地步,皇上又不是當年的太子,她在後宮到底是在為誰看著這個天下?

    縱使有東廠替她擋了大半的紛紛言論,但吹到她耳朵裏的,也不少。

    否則第一次死迴來時,朱氏怎會那麽輕易的,就用言論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挾持天子,何等重罪,即便是全族盡數砍頭都不過分。

    還在帷帳之外天人交戰到底要不要掀開帳子給皇後喂藥的白行遠,在陡然聽到皇後那一句白大哥時,耳朵裏就猛的和炸開了。

    皇後自從及笄,就再也沒有這麽叫過他。

    入了宮

    之後更是一口一個白大人,就連白卿都沒怎麽喊出口過。

    “當日有先帝遺命,我入主中宮自然欣喜,可是現如今,我還能說什麽?”

    皇上不是跑來和自己大吵大鬧,就是跑來和自己說要封誰的位份,剩下的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事能說了。

    她早該知道這人就根本不是當時與自己書信傳情的太子。

    白行遠幾乎是想也沒想,猛然掀開帷帳。

    皇後臉色慘白,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帷帳頂,偶爾眨一眨眼,淚便順著眼角慢慢流去了鬢角裏。

    “娘娘……”

    “我一定是瘋了。”微微側頭,皇後抬眼看向白行遠,極力想要朝上彎嘴角,但卻還是忍不住嘴角朝下垂的力道。

    “我一定是瘋了,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白行遠蹲了下來,整個人單膝跪在床邊,猶豫半晌,終於伸手輕輕覆在皇後露在被子外的手上。

    “娘娘,病中不宜操勞,先喝藥吧。”

    皇後反手死死攥住白行遠的袖子,整個人竟然借力往上掙紮著起來了那麽一小下,就又立刻脫力的摔迴了床上。

    “他什麽都不記得,在那麽多人麵前,他什麽意外都沒發生,為什麽從前的所有事情他都不記得了?為什麽?他根本不記得我,也不記得那時候他與我在宮中說過的話,他根本就什麽都忘記了,為什麽?”

    皇後聲音極啞,幾乎是從喉嚨裏低低把話嘶吼了出來,鳳目圓睜,眼淚就再也無所顧忌的從眼中大串大串的湧了出來。

    白行遠迅速伸手,按住皇後肩頭,隻覺得皇後整個人都在止不住的微微發顫。

    “他不記得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娶的是誰,我到底是為了誰才待在這裏。”

    皇後另一隻手也從被子裏伸了出來,一塊兒攥著白行遠的袖子。

    “我誰都不能說,誰都不會信,隻會說我瘋了,可是白大哥,我到底應該怎麽辦,你告訴阿嘉啊。”

    彎起身子,皇後終於把臉盡數埋進了被子裏,聲音極小卻又萬分壓抑的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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