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到的景象太過於幻滅,皇後一直到施尉送她迴來,換了衣服,躺進床裏,都沒能迴過神來。

    以至於第二天醒來皇後甚至懷疑,自己大概隻是做了個夢而已。

    如果不是青扇看到那爐被澆滅了的安神香,破滅了皇後自欺欺人的美夢的話……

    “娘……娘娘……娘娘娘娘!!!!”朝上派去查案的名單基本上已經定得七七八八了,東廠也已派出了人手跟著袁沛的名冊一路查下去,皇後難得提前迴了寢宮,凳子還沒坐熱,青扇就煞白著一張臉,一路直衝了進來,撲在自家娘娘跟前,手指抖得和抽風似的指著門外。

    皇後端著一碗茶,勉強維持住自己賢良淑德溫慧恭良的形象,皺眉看著越發不成器的自家陪嫁。

    “迴話便迴話,大唿小叫成何體統,宮中不比府裏,這話本宮進宮時便說過,你是越發活迴去了。”

    然後皇後就看到……

    皇上居然正正經經的,走進了自己的鳳儀宮。

    皇後差點沒摔了自己手裏的茶盞。

    自從前些年的大吵之後,皇上來鳳儀宮裏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興師問罪。

    哪一次不是氣勢如虹的衝進來,再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滾出去,什麽時候這麽正常的走進來過?

    臉色還無比的……諂媚。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走得快,站定之後還微微有些喘,大冬天的竟然還把臉上走出了兩塊紅暈,皇後趕緊把皇上讓去了上座。

    “皇後無須……如此多禮。”青蘿恭恭敬敬擺了茶,皇上也沒端起來喝上一口的意思,一臉尷尬的衝皇後磕磕巴巴講了句冠冕堂皇的話,又楞了半天,才和反應過來了一樣,幹巴巴的衝著皇後笑。

    “坐坐,皇後坐,就跟朕沒來一樣,坐吧坐吧。”

    皇後:“……”

    所以說,幾年同處一宮又不見麵的結果就是,見了麵也不知道能說什麽麽……

    “皇上若要吩咐,著人來傳臣妾便是,不用親身走來,雖沒下雪,卻也快到年下了,外頭風冷,皇上也要保重龍體。”輕輕歎了口氣,皇後親手接了青扇眼巴巴遞過來的糕餅點心,放到桌上,還略往皇上那邊推了推。

    “臣妾宮中新製的點心,皇上嚐嚐。”

    皇後秉承大家閨秀良好的家教,除了正餐,極少吃零嘴,縱使要吃,也在午膳之後的兩個時辰裏,稍稍

    吃那麽幾塊意思意思。

    但畢竟是中宮,該有的規製還是得有,廚子就算是在宮裏待得發黴,也得天天擱鳳儀宮裏等候召喚。

    皇上坐如針氈的拿了一塊梅花酥,放嘴裏嚼了兩下,又放了下來,雙手扒拉著桌子,欲言又止。

    “皇後……”

    皇後瞬間就沒了脾氣。

    她怎麽就把皇上嚇成這副德性了。

    “皇上請說,本……臣妾聽著呢。”皇後一天到晚說本宮,陡然要自稱臣妾,差點兒沒切換得過來,話到口邊,生生又給咽了迴去。

    皇上又換了塊桂花千層酥捏在手裏,也沒心思往嘴裏送,就倆手一塊兒掰,皇後就看著細細碎碎的渣子掉得滿桌都是。

    “皇上乃我朝天子,天子自當有天子之禮,還請皇上謹遵。”

    皇後一站起來行禮,滿屋的奴才都跟著矮了身子。

    皇上手一抖,直接把千層酥都掉在了桌上,然後千層酥又咕嚕嚕的滾下了桌子,一路滾去了皇後腳邊。

    皇後:“……”

    所以說……皇上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朕就是……來坐坐,皇後不必拘禮。”幹笑兩聲,皇上拍拍手裏的碎渣沫子,自己反倒往裏縮了縮,“那個……太醫說了,杏才人就是精神有些緊張,其餘的沒有大礙,沒有。”

    皇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當然沒有大礙,如果你昨晚不在人家屋子裏麵打地鋪的話,說不好連精神緊張都沒有。

    “薛昭儀每日都會親自來迴話,本宮知道,杏裁人無礙,便是肚子裏的龍種無礙,是臣妾之福,我朝之幸。”

    皇上太過於緊張,皇後也不知道自己能和皇上說什麽,勉強說了句冠冕堂皇的話,皇上想伸手繼續揉捏糕餅又不敢,皇後也沒有勸人吃零食的習慣,帝後二人就這麽幹坐著,皇上看皇後,皇後看手絹。

    “那個……朕今天聽說了。”皇上小心翼翼的看著皇後的臉色,覺得沒有什麽不對了,才磕磕巴巴憋出來一句,“皇後是否……嗯……對杏才人……嗯……是否不滿?”

    皇後都有點鬧不清了,到底是挑撥離間在皇上麵前下話的人太過於愚蠢,還是皇上這個過話的太沒有腦子?

    什麽叫皇後對嬪妃不滿?

    都是皇後了,犯得著對嬪妃不滿麽?

    “皇上這話說得有趣,臣妾倒是頭

    次聽說,不知是哪位妹妹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皇上昨天大概是第一次上心自己就要有個孩子的事兒,從前下眼藥,皇上未必會往心裏去,能讓皇上有這麽大反應,願意跑來鳳儀宮和自己商量這件事的,若不是昨晚,就是今天上午。

    昨晚妃嬪都被自己趕了迴去,有薛昭儀親自看著,大概不會有哪個不長心的嬪妃晚上能進得了杏才人的寢宮,再和皇上嬌聲軟語的*。

    十之□□就是在今天上午。

    皇上一上午能見幾個妃嬪?都用不著讓東廠查,她召德妃一問就清楚了。

    “皇後別管這個,是朕自己的主意。”

    皇後:“……”

    喲,學聰明了,還會讓皇上來背黑鍋了。

    對手太過於沒有殺傷力,皇後都懶得去生氣,反倒是頗覺輕鬆的輕輕唿出一口氣,端起茶盞來慢條斯理的拿蓋子趕茶葉沫。

    “皇上看重才人,這自是應當,後宮有喜,這是天賜的福氣,臣妾也替才人高興,怎會有不滿?”

    “那皇後為何隻給才人的位份?”皇後臉色平和,皇上膽氣也稍足了些,從善如流的開始挑揭皇後弊病,“如皇後所說,後宮有喜,這是大事。”

    “那皇上覺得,臣妾該給什麽位份?昭儀?夫人?”皇後連給皇上停頓的機會都沒有,抬頭側眼看了過去,“還是說,皇上覺得,就算是給貴妃之位,也是應當的?”

    皇後本意,自己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一個宮女懷了龍種,越級晉封成為才人已經算是開恩了,更何況她還親賜了封號,直接從從六品抬為正六品,那簡直就是格外開恩。

    她都能想象挑撥離間的那位妹妹到底是怎麽和皇上吹的耳邊風的。

    左不過就是說自己統率六宮卻妃嬪無一所出,必定是皇後善妒之過,這會兒好不容易來了個肚子大的,皇後居然還不抬舉,隻賞了區區才人位份,連個一宮主位都沒有,簡直就是心腸歹毒看才人不滿,連帶著看才人肚子裏的龍種不滿,進而就是怠慢皇上的大不敬。

    否則還能嚼出什麽新花樣來。

    倒了一個朱氏還不算,這又偏生自己上趕著湊過來。

    皇後本已全盤擬好但凡皇上說一句“妃位太過,但一宮主位也還擔當得”,自己接下來就能順水推舟把原本待杏才人產下皇子即晉封充媛的話搬出來堵住皇上的嘴。

    順帶還能把後宮裏待得

    久了又見不著皇上的怨婦們一塊兒進一進位份,補齊四妃。

    但很明顯,皇後是太久沒有和皇上實打實正常的對過話了,對於皇上的作死能力都有些認識稍顯不足。

    自己話音剛落,就聽得皇上不知死活的來了一句:

    “妃位如何使不得,皇後說的,杏才人身懷有孕,是我朝之幸,依朕的意思,這是宮中大喜,對江山社稷也是有益的,正巧後宮裏缺個貴妃,不如就補了,也省的再去找別人。”

    皇後想摔碗。

    你當晉個貴妃是在市場裏挑大白菜麽!

    是個人就能往這位置上爬?

    居然還拿著自己的話來堵自己的嘴了,之前是以死明誌,這會兒倒學會借力打力了?

    大概是先前皇上覺得皇後同意封狼女為昭儀太過於爽快,以至於這次用不上自殺以明誌的辦法,改為循循善誘,一邊說還一邊目光亮閃閃的看著臉色已經徹底幻滅了的皇後。

    “皇後覺得朕的主意怎麽樣?”

    不怎麽樣!

    皇後內心的小劇場終於開始暴走掀桌。

    宮人越級晉封已經是法外開恩,何況還賜封號,這會兒一舉抬為貴妃,說出去不用別的,光是言官都能把皇上戳成個徹頭徹尾的篩子。

    就算是偏寵也不能榮寵過頭啊皇上,您的臉還要呢!

    從來隻有昏君才是這麽的色令智昏在後宮亂賞封號啊老大!

    隻不過既然皇上已存了這個心思,她若直接攔著,反倒落了口實,萬一皇上哪天真對自己這牝雞司晨起了疑心,她就真是腹背受敵了。

    “朱氏謀逆,貴妃之位實是不祥,杏才人身懷龍裔,怎能當此不祥之位,豈非衝撞了龍胎,皇上難道沒有半分擔心?”真跟皇上說什麽有違祖製一定說不通,當年就是為著一個美人越級晉封為昭儀,皇後抬出祖宗家法,皇上就把個端硯直接砸在了自己腳邊,從此再不踏足鳳儀宮。

    再然後就是自己抬出規矩,皇上直接讓人一劍把自己捅了三次透心涼。

    皇後抬眼,看向皇上。

    “賢妃巫蠱,同樣不祥,九嬪已有定數,並無空缺,皇上顧惜才人有孕,難道就忍心讓後宮姐妹傷心?臣妾思來想去,實不知哪兒還有空缺,讓才人補上,不如皇上替臣妾想想,誰比較合適?”

    她這迴要再為了規矩跟皇上杠上讓那群人看笑話,她就是個傻子。

    於是,皇上默默沉思良久,終於眼睛一亮,腦袋頂上叮的亮起燈泡。

    “陸充媛既然替杏才人不平,想必是真為杏才人好,就讓她和杏才人換換!”

    皇後瞬間,欣慰了。

    皇上這把刀子是夠鈍的,但鈍刀子,好歹也能當棍子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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