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後罵走章炎,趕跑白行遠,屏退青扇青蘿,一個人在書房裏默默想了足足一個時辰,總算把自己每一次死去活來的經曆都梳理完後,慶賀後宮第一個大肚子的喜宴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

    皇後百年難得一遇發火,青扇沒膽子主動去觸黴頭,隻能催著轎夫從禦花園裏抄近路趕緊跑。

    然後……皇後就碰到的逃席出來放風的昭明公主。

    “皇嫂?”皇上是嫡長子順理成章冊立太子,又平步青雲的坐穩龍椅,皇後比皇上小了幾歲,這直接就導致了比皇後還年長一歲的昭明公主,還得叫皇後一聲嫂子。

    公主叫得情不情願皇後不知道,皇後隻知道,自己聽得挺不順耳。

    入冬之後黑得早,夜裏本來就隻靠著那麽點燈籠的光照著眼前幾步遠的路,猛地聽得黑黢黢的花叢中站著一個陰影喊自己皇嫂,皇後還楞了一下。

    先帝在時就已經把公主麻溜的嫁了出去,和駙馬站在一塊兒倒是眉清目秀一對璧人。

    皇後記得公主幼時性格就直爽,大笑大鬧的,長得清秀又打扮得喜慶,誰見著都喜歡。

    隻不過先帝偏生給她選了個性格溫吞得和白開水一樣的駙馬,斯文溫和,一句話在肚子裏轉上個兩三圈,再慢條斯理的講出來,公主看著眼睛裏都要出火了。

    不過嫁出了皇宮,皇後也就沒太過問長公主的婚後生活。

    畢竟也不是兩三歲的小姑娘了,不至於出了什麽事兒就往宮裏來哭哭啼啼。

    先帝已逝,皇上不靠譜,自己這個皇後天天忙著跟在皇上後麵收拾爛攤子,沒空管長公主和駙馬那一攤子事兒。

    更何況……有誰敢給堂堂長公主委屈受?

    公主府裏連個侍妾都沒有,長公主就算是橫著走,駙馬都不會說半句不是。

    青扇隻恨不得自己魂兒都先飛去雲瑞宮,但長公主都開口了,皇後沒理由不叫停轎。

    更何況……皇後也實在是不想去赴這個宴。

    “昭明。”皇後特意往長公主身後看了兩眼,確定隻跟著一個貼身侍婢,沒跟著駙馬,才扶著青扇慢慢走了過去。

    “許久不來宮中,本宮還是去年過年時才見你一麵,前陣子聽你著了風寒,本宮還讓青扇往你府裏送了秋梨膏,你吃著可好?”

    皇後不太樂意同昭明長公主說話,或者說,昭明長公主也不太樂意往宮中來的另外一個原因…

    …

    大概是從前皇後是公主侍讀。

    雖然從前皇後一雙眼睛隻看著皇上,公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極盡優容之能事,以求能甩開皇後偷摸溜出去玩,但畢竟那是公主叉著腰管皇後叫塗小嘉,皇後恭恭敬敬的衝公主叫封號的年代。

    問題是現在……

    當年隻知道犯花癡的小姑娘搖身一變成了長輩,皇後自己說著都嫌這話酸牙,更何況長公主聽在耳裏。

    “皇嫂還要過去赴宴?”公主伸手就把想要跟上來的青扇揮退,想了想,幹脆拉著皇後往前走了兩步,才迴頭一本正經的把再一次想跟上來的青扇喊了下去。

    “本宮酒喝多了,想和皇嫂散散心,你們不用跟著。”

    皇後:“……”

    雖然是一年未見,但昭明長公主這性格啊……

    還真是沒被駙馬磨去半分。

    青扇可憐兮兮的看了一眼自家娘娘,然後就看到皇後衝她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本宮與長公主一起過去,你們不必跟了。”

    青扇淚奔了。

    娘娘啊……那是您自己喊著要設的宴啊,主人遲到也就算了,逃席真的大丈夫?

    但青小扇就是再淚奔,也不敢把自己腦內的咆哮真的吼出來。

    皇後先前還在氣頭上,難得昭明長公主願意替皇上來當靶子,誰還敢勸不成?

    “則寧還沒恭喜皇嫂呢。”抬轎子的小太監繞遠路先去雲瑞宮候著,青扇和昭明長公主的侍女落得遠遠的,四雙眼睛淚眼汪汪的盯著前麵一雙主子的背影。

    青扇哭皇後怎麽還不去赴宴。

    長公主的侍女哭,隻怕自家主子一個心直口快,又把話說全了……

    皇後心裏正為著章炎犯堵,先前又被施尉戳中心事,一個杏才人還不夠點眼的,這會兒再添上一個陸充媛,長公主話音剛落,皇後的臉就青了。

    “既然都說則寧了,還要叫本宮皇嫂?”

    長公主:“……”

    所以說……皇後就是皇後。

    規矩死板得都刻進骨子裏了,說好了不講規矩,這會兒還稱本宮?

    “皇兄今天來得早,隻怕比則寧還早來了半個時辰。”夜色之中,長公主也沒看到皇後的臉色,當然,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謝則寧隻怕也不會去看皇後的臉色。

    皇宮裏唯一的長公主,皇上的嫡親妹子,被先皇和太後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第一貴女,對著皇上都能橫著走,還需要看皇後的臉色?

    “皇兄怕是還不知道今日這宴開的是什麽席,皇嫂沒和皇兄說?”說實話,長公主也有些看不透自己這位嫡親的兄長了。

    說蠢吧,實在小時候也聰明靈透過,否則也不會打小就受父皇寵愛立為太子。

    說聰明吧,登基以後……就沒見他幹過什麽好事兒了。

    今天喊著要修個樓,明天吵著要出個巡,隔三差五納個美人修繕宮殿,若不是有皇後攔著,國庫不出三年,就得被他敗個幹幹淨淨。

    這會兒明擺著是後宮裏新晉才人有孕,皇兄倒好,大大方方的就摟著新寵充媛進了殿。

    得虧得皇後沒在,光是德妃那臉色,都夠下碗飯了。

    “新晉才人身懷有孕,後宮裏人人皆知,皇上耳朵裏自然吹過風。”皇後倒不擔心這個,別說青扇三請四催把皇上拖去赴宴,理由自然是再三陳請,就是陸充媛也沒蠢到這個份兒上,該說的話還得說,否則隨隨便便就把把柄送到自己手裏,別說飛上枝頭變鳳凰,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是大喜,這宴自然得皇上來開。”

    謝則寧瞅著皇後,半天才噗嗤笑了一聲。

    “我看著皇嫂這麽晚了還沒來,必是有事耽擱了,想著皇嫂是要走禦花園抄近路,便來這兒先等著,誰知果然被我等到了。”

    皇後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以她對長公主小時候性格的了解,這個時候她隻要聽著就好了,這種話,丫心裏根本就憋不住,該說的還得說,不該說的……那也得看心情說。

    “皇兄在裏麵熱鬧,皇嫂大概也不用去得太早,有德妃攔著,皇兄今兒收斂了些,隻叫了一班舞娘跳曲,用一曲琵琶配著,倒是別致。”

    皇後輕輕點了點頭。

    “德妃勤勉,也識大體,若是平時開宴,皇上必定要把整個梨園都搬空一次。”

    謝則寧同情的拍了拍自家皇嫂的肩膀。

    “後宮難得開宴,就連我,也沒什麽借口來看看皇嫂。”

    皇後:“……”

    有時候她是真聽不出來,長公主這到底是誇獎呢,還是在損她?

    後宮裏但凡想開宴,名目上是絕對不用發愁的。

    春日觀花夏日賞荷,秋日對

    月冬日吟雪,七夕乞巧上元放燈,年下團聚端午插艾,隻有想不到的,沒有祝不來的。

    但皇上雖說是是曆任皇帝裏最不靠譜的一個,但單論後宮宴飲的交際開銷,卻是曆任皇帝裏最樸素的一朝。

    倒不是說皇上玩膩了不想開宴娛賓,而是……沒有哪個缺心眼的會去提醒皇上這迴事。

    要開宴就得請人,要請人就得請宮外大臣家那些粉嫩嫩新長起來的小嫩草,這不擺明了要招人進來分自己的寵麽?

    皇上隻有一個,後宮裏這麽些人,分都分不過來,還添新的?

    開什麽玩笑。

    就算是外頭的人一個不請,但是宮內姐妹們找個由頭聚一聚,宴飲席間,要沒個歌舞娛賓,也顯不出有多熱鬧,舞娘歌女們一個個的都是卯足了勁的想爬上龍床一步登天,她們不嚴防死守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開門揖盜?

    皇後樂得後宮諸人如此省事,這一點上倒從未擔心過。

    “也不知道皇兄這是怎麽了。”皇後下午大概是把自己這輩子罵人的話都倒完了,對著謝則寧也不太想開口,長公主自己先歎了一聲,免了冷場。

    “記得當時皇兄還是太子時,對皇嫂倒是真心,也不似現在這般……”

    頓了頓,昭明長公主好歹顧念了幾分兄妹情分,沒把話說得太死。

    皇後默默的在心裏替她把話說圓了。

    你不就想說不像現在這般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唄,還有什麽臉麵是沒丟盡的?

    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等到開宴,自己這個皇後又沒壓著,德妃雖然勸阻,畢竟是宮妃,能勸得了幾句話,必然是要放開了玩得盡興。

    下麵一個謝慎行,再添上一個隻知道笑得沒半點殺傷力但眼睛毒得要命駙馬在下頭看笑話,配上皇上那副左擁右抱眼睛還要牢牢盯死住下麵舞姬小蠻腰的逛窯子作態……

    這畫麵太美皇後不敢看啊!

    “我說出來,皇嫂不要怪罪,以往我是有些疑心,皇兄從前並不這樣,雖說說話直了些,想法也有些異想天開,但這個樣子,則寧是真沒見過,所以前些年,則寧也偷偷召了宮中禦醫,問過皇兄身體,禦醫說並無大礙,皇兄沒受傷,大病小災也都沒有,實在是……”

    皇後側頭,看了一眼皺著眉頭的謝則寧,便又轉了迴去,認認真真盯著自己腳下的石子路。

    想不通嘛,她也想不通。

    皇上登基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以往很多事情,皇上也都記不得了,當太子時的那股子靈透勁兒和闖勁,也都在一夕之間消散殆盡,簡直就像是……

    換了個人。

    “今日皇上大喜,別的便不說了。”輕輕笑了笑,皇後伸手拉了拉昭明長公主,停下腳步等著青扇趕上來。

    “本宮至少也要去告訴一聲,皇上是為何而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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