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自己偷摸溜出宮時,身後跟著的,不僅有內侍、侍衛、暗衛,以及……皇後。

    當然,皇後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出宮的日子,不是跟著皇上出去祭天,也不是跟著皇上出外郊獵,更不是跟著皇上巡遊四海,而是……逛青樓。

    作為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閨閣典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婦德的基礎,別說偷溜出去,哪怕是上元燈節這類可以堂而皇之帶幾個丫鬟出相府的日子,皇後都絕少踏足京城大街。

    最多坐著輦轎,遠遠的看上一眼,到底也沒什麽太多可玩的。

    街上的人既沒多個鼻子,也沒少隻眼睛,時不時就是偷兒偷了錢袋,潑婦當街喊罵,小孩子跌倒在路上哇哇大哭,以往皇後聽著隻覺得心煩。

    當然,現在偷摸跟著皇上,皇後更心煩。

    “皇上這是要去哪兒?”範公公作為檢舉皇上出宮第一人,當之無愧的陪在皇後身邊,白行遠隻能不遠不近的裝作路人跟著,好不容易等到皇後發次話,範大狗腿已經當先一步上前,連皇後的手都攙著了。

    “迴娘……夫人,那青……啊呸呸,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亂說髒了夫人耳朵。”

    不輕不重的小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範公公差點沒把腰給閃了。

    “那秦香樓啊,規矩白天是不開門的,依皇上的脾氣,這會兒應該會去聚賢酒樓聽……吃飯。”

    皇後瞥了一眼範狗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若不想說實話,有的是人替你說。”

    街邊小店再精致,能趕得上皇宮裏的禦廚?

    皇上就是再不成器,那也是錦衣玉食金奴銀婢伺候著起來的,口味挑得皇後是自愧不如,迴迴溜出宮去都得自帶廚子和碗碟,這會兒隻帶了倆小太監就出門,能擱外頭吃飯?

    “聚賢樓前陣子新來了位唱曲兒的姑娘,上次老爺偷溜出來聽了一段,若不是夫人您恰巧派人把老爺請迴去,這會兒那姑娘應該已經在宮裏了。”

    白行遠麵無表情的攆上來,迅速在皇後耳邊念叨完背景介紹,又板著張臉越過皇後,走前頭去了。

    皇後:“……”

    從前好歹還都是些良家女子揀進宮,現在倒好,唱曲兒的來了,說不好還得來個青樓花魁,她還不如直接放手讓皇上去選秀呢。

    “哎喲喲娘……夫人您千萬別多想。”

    天字第一號狗腿範大奴才點頭哈腰的緊緊跟在皇後身側,腰都快折得和地麵平行了,“老爺也就圖個新鮮,聚賢樓那姑娘喲,哎喲喲夫人您別看著地價小,那姑娘可是心氣兒高,奴才說句掉腦袋的話,這宮裏多少主子都拚不上喲。”

    皇後覺得,說不好這是大實話。

    宮裏頭那些個歪瓜裂棗,換了是她,她也看不上,也就是皇上圖個新鮮,藏著掖著運進宮裏,沒兩天就膩了。

    “奴才給夫人告個罪,前幾天趁著宮裏采買的功夫,奴才偷偷去聚賢樓看過一眼,哎喲夫人您是不知道,聚賢樓裏多少名士才子們爭著要見那姑娘一眼喲,那場麵,咱皇上……老爺呀,大把的銀子砸下去,那姑娘連眼角都沒瞥上一眼,要說長相吧,也沒多漂亮,滿嘴的大道理,按說咱老爺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些了,就不知道老爺到底是圖的什麽……”

    範狗腿咕咕叨叨自己就住不了嘴,邊說邊歎邊搖頭,倒把皇後的興致勾上來了一點。

    淪落到酒樓裏唱曲兒的姑娘,還滿嘴家國天下故園情懷,京中才子全給捧上天去,湊上皇宮發落了一批美人出來有了空缺,再連上毅親王擅自迴京,這事兒是得有多湊巧。

    “既然皇上喜歡,本宮自然也得瞧瞧去,總不能宮裏頭的還比不上外麵街頭的,這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這麽些日子忙著死去活來的,她倒是真不知道,皇上什麽時候還換口味了。

    幾天四書五經聽下來,難不成還真把皇上的口味從身嬌腰柔的小浪蹄子,活活拗成了一本正經的女夫子?

    如果說聚賢樓還算是地價小,平心而論,還真挺冤。

    整個京城最大的酒樓,趕上殿試,全國各地上京趕考的舉子十個有八個都會住進去,剩下兩個沒錢的,晚上找間破客棧安身,白天也得巴巴的趕過來以文會友。

    平日裏更是熱鬧,什麽京中八才子,江南三才俊之類的京城單身王老五,沒事兒就喜歡往聚賢樓裏坐著喝茶聊天,日子一久,把一個俗透了的名字,生生給拗成了京城第一風雅所。

    哪怕是白行遠一大早就去安排,也不過是在角落裏給自家娘娘搶到了一個小小的雅間。

    範狗腿早在青扇推開門的那一刹就搶了進去,趴在地上給拿袖子給皇後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凳子,又手腳麻利的從包袱裏抽出一套茶具擺在桌上,才恭恭敬敬請皇後坐下。

    “娘娘您瞅瞅,這還沒到中午呢,多少青年

    公子都擱這兒啊,您也別怪罪白大人,最大最亮敞那四個雅間,早在年前就給包出去了,旁的人啊,就是想進去送碗茶,怕是都沒那資格,哎喲喲娘娘,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您點名要那些房間啊,那是給他們天大的麵子,那是這起子眼皮淺的人呐,沒福!”

    範狗腿似乎是扒皇後大腿扒上癮了,死活貼在皇後身邊,一步都不肯往外挪,店夥送了熱水進來就粘著泡茶,連茶葉末子都趕好了,才把茶盞恭恭敬敬的送到皇後手邊。

    “既然雅間不好找,那就大堂。”皇後壓根懶得接茶,招招手讓青扇出去找白行遠傳話。

    要擱以往,皇後鐵定是要最大的雅間,再讓青扇盯著,整間屋子重新打掃一遍,滿屋擺上時新花卉,地上鋪好金絲鵝絨軟毯了再進去,但現在皇後也想明白了,來都來了,好歹也得聽聽別人說些什麽才好迴去。

    坐在雅間裏,滿眼看到的還是宮裏看膩味了的那幾張臉,跟沒出來有什麽分別。

    青扇頗覺同情的看了一眼馬屁拍在馬腿上,整個人捧著茶盞已經僵在皇後身側的範狗腿,開門讓白狀元清場。

    “皇上喜歡坐哪兒,本宮就坐到皇上看不到的地方去。”皇後頗覺自嘲的搖了搖頭,自己都被自己話裏那股子落寞無比的酸醋勁兒給逗樂了,“皇上大概還在為朱氏的事兒生本宮的氣,若是讓皇上再在這兒看到本宮,怕是連這兒都不想來了,豈不是少了個散心的去處,白白讓皇上心情鬱結,反倒不好了。”

    範狗腿找著台階,噗通一聲就給跪了下去,張口就是皇後娘娘體恤皇上賢良淑德世所罕見。

    再然後,皇後就看到,門口站著的白麵小青年,似乎從氣質上來說,不太像白行遠帶出來的東廠廠衛,更不像禦前侍衛……

    “皇……後?”提著紫砂茶壺,穿著青色長衫,氣質上一看就是個讀聖賢書讀傻了的青年,在範狗腿聲淚俱下的喊完一係列阿諛之辭後,先是狠命盯著皇後看了兩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提著的紫砂茶壺,最後幹脆伸手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還沒等迴過神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就給架上了脖子。

    “娘娘,滅口麽。”隱藏在暗處的廠衛隻恨自己不能先把自己滅口,再把外人滅口,不過就是恍了下神的功夫,居然就真有這麽一個人,這麽湊巧的從皇後訂的雅間經過,居然還正趕上皇後開門,裏麵喊話,白大人不在門口守著的空擋。

    皇後:“……”

    她突然覺得,東

    廠……大概真的得換一批人了。

    本來她還能勉強撒個謊,隨口編個世家小姐溜出家門來的名號,糊弄一下看看能不能過關。

    這一出倒好,板上釘釘,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青年神情恍惚的伸手,中指拇指相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劍彈出一聲清越悠揚的劍鳴,又迷迷瞪瞪的再次看向皇後。

    “怪事了,難不成昨晚喝的酒,到今天還沒醒麽……”

    “下去吧,本宮是出來看皇上的,不是出來開殺戒的。”頭痛的揉了揉額角,皇後幹脆重新坐了下來,示意青扇關門。

    廠衛福至心靈的一腳把書生給踹了進來,恰巧踹到皇後跟前跪著。

    皇後也懶得喝茶了,就擱椅子裏坐著,青扇走迴桌前,和範狗腿一左一右站在皇後身後。

    “你叫什麽名字。”

    “秦政之。”

    “哪兒人。”

    “東陽縣人,上京趕考,來早了,就住下了。”

    “第一次來京城?”

    “是,第一次,住了三個月了,再不開殿試,盤纏就快沒了。”

    “住在聚賢樓?”

    “要省銀子,和朋友合租西郊的小四合院。”

    “經常來這兒麽。”

    “所有趕考的天天都來。”

    與其說是秦政之膽子大,不如說是他還沒從一介布衣直接麵見皇後的震驚中迴過神來,對答如流得和條件反射一樣。

    皇後也挺滿意他這個隨問隨答,絕對實話的狀態,喝了口茶,趁熱打鐵。

    “這兒有什麽好的,天天來?”

    “京城世家公子都喜歡在這兒,最近還有個唱歌的婉姑娘,我覺得不怎麽樣,但高公子喜歡,賀公子也喜歡,還有個冤大頭的黃公子,不知道是什麽來路,最近天天往裏頭砸銀子,大家都來看熱鬧。”

    皇後:“……”

    不用說,高公子是兵部高侍郎家的不知道第幾個兒子,賀公子絕對是大理寺丞家的獨子,至於那個冤大頭的黃公子,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了。

    她都不敢想,有朝一日這些個名流公子穿著朝服進了金鑾殿,三跪九叩之後抬頭看見龍椅上坐著的就是當年他們口中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會是個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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