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很害怕,嚇昏了頭,做錯了事。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對不對?你能原諒我這一迴嗎?”

    季妧一臉誠懇的看著大寶,還想掉幾滴淚烘托一下氣氛,隻可惜擠不下來。

    大寶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

    “最後一次,以後不許了。”

    語氣有點故作老成的味道,果然是當了皇帝的人啊。

    季妧拚命點頭,連番保證之下,大寶總算不那麽繃著了,姐弟倆終於可以促膝長談。

    大寶登位倉促,季妧十分遺憾沒能觀禮,不過她更擔心的是大寶在皇宮適不適應。

    大寶自然是不喜歡那個地方的,但是他已經從滕秀以及……那個和他搶阿姐的男人那,了解到了他住進皇城的必要和重要。

    隻要他坐在禦座之上,那晚的事就不會再發生。

    沒有人敢再追殺他和阿姐,也沒有人敢對他和阿姐不利。誰都不能,全天下的人都不能。

    而這好像是他目前唯一能護著阿姐的方式。

    “阿姐。”大寶繞過這個問題不答,隻眼巴巴的看著她,“一起住,我讓滕秀給你留了最大的院子。”

    季妧用哭笑不得來掩蓋心中酸澀。

    “大寶。”季妧摸了摸他的頭,“後宮是給你將來的媳婦住的,我若是住進去,不出明日,滿朝文武都得告我的狀。”

    大寶擰眉:“誰敢告阿姐的狀,朕就殺誰!”

    這話讓季妧心頭一沉。

    她問大寶,除了上朝的日子,每天都做些什麽。

    大寶說,每日大半時間都要聽講,授課的還是詹事府的人,現在又多了張相,不過他隻教導帝王策。

    季妧又問了些細節性的東西。

    確認張相是真的在以培養一個帝王的標準來教導大寶後,稍稍放了點心。

    “除聽講外呢?”

    “還要聽滕秀念折子。”

    季妧心知,那些折子都是內閣批紅過的,大寶隻需要聽和看,不需要拿任何主意。

    也就是說現階段的政令全部都出自內閣,大寶這個皇帝還處於“實習期”。

    然而他卻早早懂得了權力的妙處,殺字隨隨便便脫口而出……

    當一個人坐到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世間幾乎沒有什麽可以約束到他,這時人性中最原始的惡就充分展現出來。荒淫濫殺、窮奢極欲……曆史已經充分證明,沒人能逃得過這個定律。

    除非戴上緊箍咒。

    “大寶,我問你,想殺人便殺人的感覺,你喜歡嗎?”

    大寶無所謂喜不喜歡,但他從季妧的神情中窺出,季妧是不喜歡的。

    “阿姐不喜歡,我便不喜歡。”

    季妧要的可不是這個。

    “我再問你,你喜不喜歡那些追殺我們的人?”

    大寶小臉一皺,搖頭。

    季妧循循善誘:“他們手裏握著刀時,我們不夠強大,隻有被殺的份。當我們強大了,拿著刀去隨意殺別人,那不就變得和那些人一樣討厭了嗎?”

    大寶眼中帶出了一點疑惑:“阿姐的意思是不能殺人?”

    “有可殺,有不可殺。”

    “什麽可殺?什麽不可殺?”

    季妧給他舉了些淺顯易懂的例子。

    “有人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你,可殺;有人做了傷天害理嚴重觸犯律法之事,可殺……有人無意說了你不喜歡聽的話,不能殺;有人有意攔了你不該做的事,不能殺……”

    見大寶眼中的疑惑又深了些,季妧捏了捏他的臉。

    “不急,這兩者的標準需要你慢慢去學習領會。宮裏那些學士會教你,張相也會教你,關鍵還是在你自己。你需知道,當你手握屠刀之時,不要動輒言死,要把人的命當命。”

    大寶想了想,問:“若我不拿刀呢。”

    “你一句話,自會有人替你拿;你想要什麽,都會有人替你做。這兩個月,你應該已經充分領會到這一點了,是不是?”

    大寶遲疑了,因為確實如此。

    “以刀殺人者慎刀,以言殺人者慎言,更要慎行。你可明白?”

    大寶眨了眨眼:“我知道了,阿姐說的是權力。”

    住進閔王府後,季妧給他說的一些故事裏經常出現這個詞。

    “權力是雙刃劍,運用得當可以造福蒼生萬民,否則便會喪失本心為私欲吞噬。”

    聽他把曾經聽過的話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季妧十分欣慰。

    “所以你一定要記著,記牢。權力可以讓你得到很多,卻也能讓你失去更多。”

    “包括阿姐你?”

    大寶的小臉突然凝重。

    “是,包括我。”

    季妧嚴肅無比的看著他。

    “權欲熏心,會讓人渾身長滿帶毒的刺,那樣阿姐無法擁抱你,就隻有離開你。”

    大寶慌了,緊緊抓住季妧的手。

    “那我不要權力,我要阿姐。”

    到底還是脫不掉孩子氣,皇位哪裏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你忘了我說的權力是把雙刃劍了?你已經站在整個大周最高的位置,等你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帝王,不但可以保護自己、保護你想保護的人,還可以庇護天下更多的人。你還可以改變不公、改變規則,甚至改變這個世道……看,你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可殺不可殺的標準,權利的雙刃,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消化。

    大寶垂下眼睫,過了一會兒才抬起,肅重的跟季妧承諾。

    “我會成為真正的帝王。”

    季妧伸出小手指跟他拉鉤:“我等著那一天。”

    房門被推開,關山和滕秀走了進來。

    大寶和關山之間還是老樣子,見了彼此,別說笑臉了,表情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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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季妧已經確定大寶還記得自己之前“威脅”過他的那些話,其他也就懶得管了。

    時間不早了,宮門要下鑰,即便不舍,也到了大寶離開的時候。

    季妧單獨和滕秀說了會兒話。

    她跟滕秀當然沒什麽可說的,話題還是圍繞著大寶。

    “我隻陪伴了他幾年,他的人生還很長,餘生與他相伴最多的不是我,甚至也不是他將來的後妃,而是你,所以我想請你……”

    “季姑娘折煞奴才。”滕秀躬身道,“當不得季姑娘這個請字,這本就是奴才分內之事,季姑娘放心,奴才一定盡心盡力服侍皇上。”

    季妧笑:“滕掌印辦事,我自是放心的。”

    馮恩失勢後落到了範鹹手裏,落到死對頭手裏能有什麽好?範鹹伏法後沒幾天,受盡酷刑的馮恩也跟著咽了氣。

    如今的司禮監以滕秀為首。

    滕秀這人,處事圓滑,行止有矩。這一點像馮恩,且勝於馮恩。

    所以一些提醒的話完全沒有必要說出口,季妧相信滕秀自己拎的請。

    當然她也不是盲目相信,這種相信有個前提——馮恩提督的宣武衛早在去年就被範鹹裁撤了個幹淨,範鹹死後秘閣也不複存在,司禮監的勢力十去七八,早已今非昔比。

    至於司禮監本身,仍有其存在的必要,所以也不能因噎廢食。

    前路還長,且走且看吧。

    “季姑娘。”

    滕秀突然喚了季妧一聲,在季妧看向她時卻欲言又止。

    “滕掌印有話不妨直說。”

    滕秀似有滿腹的話,最終化為一個略顯複雜卻不失坦然的笑。

    “這聲姑娘以後約摸是叫不得了……奴才祝你和寇將軍白首偕老。”

    季妧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不過被祝福還是很開心的。

    “承您吉言。”

    談話結束後,季妧親自送大寶出門,並答應傷養好後會進宮看他。

    看著大寶一步三迴頭的上了馬車,季妧的心緊緊揪成一團,卻還是得強顏歡笑。

    馬車走出很遠,大寶的頭還探出車窗外往迴看著。

    直到車轍聲徹底消失,眼角泛紅的季妧迴身投進關山懷裏。

    關山攬著她的肩,陪她在漆黑的夜裏佇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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