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近來十分苦惱,而且有越來越苦惱的趨勢。

    任誰家門口天天守著個流浪漢,都得跟她一樣發愁。

    每當她和大寶坐在暖乎乎的房裏,喝著熱乎乎的湯,吃著香噴噴的菜時,總能聯想到屋外麵還有個啃草根的。

    心煩意亂之餘,甚至還有種“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罪惡感——

    明明她們家的日子,也就勉強隻能算過得去而已。

    能怎麽辦呢?把人趕走又於心不忍。

    更何況她現在對流浪漢還有種微妙的愧疚感。

    誰讓當初冤枉了人,連帶著還不分青紅皂白把人數落了一通。

    自從主動給流浪漢送了一碗水兩個饅頭,此後一連數天,季妧都會定時定點給他送些吃的喝的過去,算是一種彌補。

    但這彌補總得有頭才行。

    季妧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隻好去找裏正。

    “裏正叔,像這種受災逃荒的流民,朝廷應該有製定相應的安置措施吧?”

    自從成功賑災,再加上又受了一次知縣的表揚,裏正在村裏威望日升,不過他老毛病也犯了。

    隻要無大事,他就不問事。充分發揮吉祥物特色,太極打的那叫一個溜。

    “有是有,不過嘛……流民可以將戶藉落在當地,但需滿三年才可。”

    “三年?可他這……怎麽熬啊?”

    裏正抬手捋了捋胡須:“一般都是先找個落腳處,然後開荒,開出的荒地不需交賦稅,還有就是,身上尚有些積蓄……”

    誰身上有積蓄還會淪落到當流民?田嬌母女當初逃荒路上撿到銀子的運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至於說開荒,流浪漢都這樣了,活下去都成問題,還開什麽荒。

    “裏正叔,總還有別的辦法吧?”

    你說這樣一個人,成天出入都在眼皮子底下,不給他點吃的吧,心裏過意不去。

    然而總給也不是辦法呀。

    無親無故的,讓她偶爾伸把手幫一下忙可以,總不能讓她一直負擔下去。

    她養活大寶都夠費勁了,可沒閑心和閑錢再養一個。

    裏正到底還念著賑災時季妧出的力,思索良久,倒還真想出一個辦法來。

    “不若我找人,再把他重新攆迴村口去?”

    季妧:“……”

    “怎麽,這主意不好?”

    “挺好的,就是,呃,太麻煩了。算了裏正叔,我這沒事了,你去忙吧。”

    從裏正家出來,季妧深深歎了口氣。

    就知道他不靠譜,沒想到這麽不靠譜。

    攆迴村口能解決什麽問題?是不在她眼前了,但是對流浪漢而言……總歸不太好。

    繞了一圈,一切還是維持原狀。

    季妧雖然心裏唧唧歪歪,但每天還是會把飯菜撥一些給流浪漢送去。

    然後她發現,多了一口人吃飯就是不一樣,家裏的口糧急劇減少,本來還夠吃挺長時間的……

    更怨念的還在後麵。

    眼看都三月底了,春天剛冒了個頭又縮了迴去,剛晴轉沒幾天的關北竟然再次飄起了雪。

    早上起床還是鹽粒子,吃完早飯就成了小雪片,看情況還有繼續變大的趨勢。

    季妧站在堂屋門口,看著鉛灰色的天空以及空中越來越密集的雪幕,有些心神不寧。

    她在堂屋走來走去,惹的寫字的大寶抬頭看了她好幾迴。

    季妧突然停下,交代了大寶一聲,就朝後院跑去。

    院門剛打開,寒氣就撲麵而來。

    季妧拿手遮擋在眼睛上方,頂風跑到流浪漢處,衝他大聲喊:

    “喂!雪要下大了,要不要去我家屋簷下避避?”

    流浪漢再怎麽說也是個男人,而且還不知底細,讓他進院肯定不合適。

    好在當初建房子時,前後院院門處都設置了避雨簷,總比這麽露天席地的強。

    季妧連喊了幾聲,想到這可能真是個傻子,也不等他迴應了,幹脆俯身去拖他。

    然而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又哪裏是她能輕易移動的。

    使盡了渾身力氣,也才拖動了一點而已。

    總不能把他就這麽一路拖過去吧?

    就算流浪漢沒意見,她也沒勁了。

    季妧重新跑迴院子,帶上大寶,又匆匆去了胡家。

    胡良出攤還沒迴來,今天留在家的是胡大成。

    謝姥娘喝完藥睡著了,天冷,小安小花還沒起炕。

    季妧把胡大成叫去幫忙,臨走從胡家擱置廢棄物的棚子裏抱了床舊棉被。

    胡家近來手頭寬鬆了些,就幹脆換了兩床新被,這床已經板結到沒法再翻新的舊被,自然淘汰了下來。

    以謝寡婦儉省的性格,既然能舍得把這床舊被給丟了,可想而知得舊到什麽程度。

    不過流浪漢想來是不會挑的,有的蓋就不錯了。

    胡大成隨她迴了家,從後院雜物房扛了幾根細長的木頭出來,季妧則抱了一大捆沒用的草苫子,這些都是當初蓋房子時剩下來的,剛好派上用場。

    考慮到流浪漢隻能趴不能站,季妧讓胡大成把長木截斷,變成中短木,這樣操作起來也方便。

    兩人馬不停蹄,去到流浪漢那搗鼓了小半天,累出一身汗,總算搭了個簡陋的棚子出來。

    以流浪漢趴的位置為中心,四根木頭立在四個方向,棚頂和前後左右都用草苫子一層層遮蓋起來,雖說不見得有多保暖,好歹也能擋擋風雪。

    季妧把入口處的草苫子掀開,然後把舊被子展開蓋在流浪漢身上。

    “你還真沉得住氣,這麽大動靜都不能讓你抬個頭。算了,但願你不要凍死。”

    胡大成逮著她問個不停。

    都是諸如“小妧姐花子為啥在你這”、“小妧姐你為啥要給他搭棚子”之類的廢話。

    季妧怕小安小花隨時會醒,胡亂應付了他兩句,就趕緊催他迴家。

    胡大成走後,季妧也迴了屋。

    中午吃飯時,照樣給流浪漢撥了一份送去。

    和之前一樣,放下碗就走,下次送飯時順便再收碗。

    每一次,碗都是空的。

    他肯吃自己送的飯,卻不肯搭理自己一句,甚至沒有抬頭看過她一眼。

    就像季妧投喂了他這麽久,到現在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有時候想想,都覺荒謬。

    到了夜間,季妧躺在炕上輾轉反側。

    心裏一會兒想這雪到底還要下多久,一會兒又想也不知道那棚子和棉被頂不頂用……

    早上推開門,發現地上並沒有積雪,才鬆了口氣。

    看樣子雪應該半夜就停了

    流浪漢也平安無事。

    季妧把冒著熱氣的疙瘩湯往他麵前一放,對這個總是惹自己失眠的罪魁禍首沒好氣道:“吃吧大爺!”

    一個兩個全是大爺。

    大寶、大黃,現在再加一個流浪漢。

    她都快成老媽子了。

    也不知道好好的日子怎麽就給混的這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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