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寂靜的大豐村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

    叫聲此起彼伏甚是激烈,漸漸往村西轉移,直過了很久才平息下去。

    村裏的人此時多半都已進入夢鄉,並沒有把這番動靜當迴事。

    村西季家。

    堂屋裏一燈如豆,跳躍的火苗映在一張張低沉不語的麵孔上,莫名添了幾分幽森。

    炕上盤腿坐著的是季家的當家人季慶山,旁邊是他的老妻康氏。

    下首左邊站著的,是大房季連鬆和其妻楊氏。

    右邊椅子上坐著的,則是三房季連槐和其妻朱氏。

    如此,除了在鎮上讀書的老四季連樘,季家一家也算是到齊了。

    至於二房……眾人的目光複雜的下移。

    堂屋正中那塊地上,擱著一副擔架,上麵躺著一個紙片薄的人,放眼看去哪還有半點人形,血糊糊的一片,瞧著格外瘮人。

    康婆子的臉越拉越長,心口那把火也越拱越旺。

    她驀地蹦下炕,邁著小腳幾步走過去啐了一口。

    “這個遭雷劈的喪門星!就是專門來克老娘的!活著活著是賠錢貨,一兩銀子都賣不出去!眼看要死了好歹能幫老娘撈一筆,這剛到手的錢還沒焐熱又飛了!老娘還不如養頭畜生,再不濟也能割肉吃!”

    康婆子越說越氣,一拍腿幹嚎起來:“季家是造了什麽孽哦,攤上這麽個克星鬼,我的命怎……”

    季慶山啪嗒啪嗒抽著煙袋,聞言把煙鍋子往炕桌上一磕,語氣不十分好:“時候不早了,趕緊說說怎麽辦吧。”

    康氏嘮叨別的倒還好,隻有一句特別不中聽。

    怎麽就成了季家造的孽了?這妧丫頭是二兒子生的,那二兒子身上也流著一半康家的血,指不定是誰造的孽呢。

    他知道這些話說出來康氏且有的鬧,因而也沒在上麵歪纏。

    朱氏趕緊接道:“是啊娘,這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迴頭別死在屋裏,怪不吉利的。”

    她說著用手遮了遮鼻子,似乎已經聞到了什麽不好的氣味。

    老三季連槐坐沒坐相的打了個嗬欠:“娘你倒是快拿個章程,這夜裏怪冷的,我還等著迴去睡覺呢。”

    老大季連鬆動了動嘴,似乎也想說些什麽,卻被楊氏緊緊扯住了袖子。

    康婆子埋怨自己命苦的話被生生憋迴了肚子裏,看著眼前幾個不通人氣兒的,更覺得自己的命苦了。

    不過一屋子人都等著她拿主意,她又愈發覺得自己的重要性來,這個家果然是處處都離不得她。

    她清了清嗓子,又厭惡的瞥了眼地上。

    “有什麽可商量的,她之前住牛棚,現還抬到牛棚去,等咽了氣,再用破席子一卷,挖坑埋了就是。”

    季連鬆再也忍不住:“娘,這不……”

    “這不好吧。”朱氏快他一步,“算命先生都說了,她是天煞的克星,命硬的很!先克死了二哥又克死了二嫂,這都是咱親見著的。原先家裏有人還不信,你瞧瞧,送一家克一家,嫁一戶絕一戶,如今打發都打發不掉!這……這要是人在老宅斷了氣,再埋進祖墳,怕是會把咱老季家的風水整個都毀了的呀!到時不但地下的祖宗們不得安寧,就連咱們活著的……”

    朱氏偷偷看了眼公婆,小聲嘀咕了句:“俺們倒沒啥所謂,就是四弟,他將來可是要做官老爺的人……”

    果然,季慶山和康婆子的臉立馬變了。

    季慶山尚還穩得住,康婆子火燒眉毛一般,片刻不等就下了吩咐:“老大老三,你們倆快趕緊!把人抬到……”

    抬到哪呢?總不能往大門外一扔,人來人往的也不好看。

    煙霧繚繞中,季慶山咳了一聲:“村尾是不是還有個廢棄的破窩棚……”

    大豐村的人集中居住在村南頭和村子東西兩頭,村子的東北角因為近山腳下,隻稀稀落落住著幾戶人家。

    破窩棚的主人原是個老獵戶,自去年死後,夜裏有人經過那附近總能聽到一些怪怪的聲調,鬧鬼的傳言就這樣起來的,久而久之,越發沒人往那塊去了。

    康婆子猛一拍桌:“就抬到破窩棚去!”

    朱氏就知道,隻要打著老四的名義,萬沒有辦不成的事!

    季連樘是康氏的心頭肉,更是季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十七歲那年就連著過了縣試和府試,得了童生的資格,當時那可是大豐村頭一份!給季家二老掙足了麵子不說,村裏誰見了他們不敬上三分?

    季連樘也就此成了全家地位最超然的存在,這些年幾房攢點錢都用來供他在鎮上讀書了。

    朱氏倒不是真的關心季連樘,她是實在被這賤丫頭的毒性嚇怕了,生怕接下來就要克到他們三房。

    兩個女兒倒還罷了,她的乖兒子將來長大也是要讀書進學當官老爺的人呢!

    康婆子拍了板,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二話。

    季連槐雖說有點不想去那邪門的地方,在朱氏的催促下,也不情不願的起身。

    季連鬆卻遲遲沒有動靜。

    “老大你遊魂呢!”康婆子沒好氣,開口就是吼。

    季連鬆漲紅了臉,使了大力掙開楊氏,支吾道:“娘,咱、咱不能這樣,二弟家就剩小妧一個了,而且她還有氣,就這樣抬出去……要不、要不找郎中給看看吧,說不定,說不定還有救……”

    “放你娘的狗臭屁!”

    季連鬆話沒說完就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康婆子罵起人來向來是六親不認,才不管季連鬆的娘正是自己。

    她掐著腰,氣的簡直要升天。

    “這賠錢貨一個銅板沒給老娘賺,還要老娘倒貼銀子給她治病,沒門!如今是你四弟考秀才的關口,一家子都要勒緊褲腰帶緊著他,哪還有閑錢給個喪門星治病?平日裏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這才哪裏就顯著你了?話說的倒是輕巧,就憑你整日在地裏刨食能賺幾個?你那還有個瘸子累贅,以後這個家、你們這房,還不是要指著你四弟!”

    季連鬆被罵的的一臉紫漲,可是老娘的話句句踩在軟肋上,他垂下頭,剛剛一瞬間挺直的腰杆又再次彎了下去。

    堂上再無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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