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又咳嗽了一聲:“我不能……讓她在那麽好的學校畢業,我卻拖她後腿,拉低她的層次。”


    “再說了,我也要有個將來……”沈澤喃喃道:“也要有個人生。”


    沈建軍沒說話。


    窗外颱風席捲整個大地,窗戶都被吹得瘋狂震顫,玻璃窗外是個濃黑混沌的暴風暴雨夜。


    沈建軍嘆了口氣:“……算了。”


    “我給你說明白。”沈建軍平靜地說:“在一段戀愛裏,距離是非常可怕的東西,牽扯到異國戀的時候還會有時差,換句話說,不看好。”


    沈澤沒說話。


    沈建軍又說:“而且還會有更多的誘惑。”


    “不隻是會在那裏遇到全新的人。”沈建軍喝了口他的冬蟲夏糙茅台,愜意地眯起眼睛道:“——還有別的東西,另一種文化,另一種吸引。能粉碎一段戀情的東西有很多……第三者,金錢,家庭,不可抗力,時間……”


    “其中,距離,是最鈍刀子割肉的一個。”


    沈澤沉默了很久,方低聲道:“……我明白。”


    燈光柔和地打在父子倆身上,沈建軍那一瞬間,完全不能理解對麵那個年青人。


    他那一晚上所不能理解的東西有很多,例如曾經皮猴子般的沈澤跪在他麵前,任由自己將他抽了個半死,一點都沒反抗。再例如沈澤的重點竟然是‘背棄誓言’。


    但是那麽多不懂的東西裏頭,這句“我明白”,是沈建軍最不能理解的。


    沈澤從小就是個獨生子,他們夫妻倆脾氣又好,會疼孩子,沈澤要什麽東西,從來都是拿不到就發會脾氣,怎麽可能會把自己的東西朝外推?


    沈建軍收斂了些許,真誠道:


    “她可能異國之後和你感情就淡了,也可能一畢業就留在國外了……”


    他停了停,又挑明:“沈澤,你知道你這麽做,你可能從此就和她沒有交集了麽?”


    沈澤停頓了一下,在那個名為“願望”的颱風的,能摧毀一切的風聲裏頭,沙啞地說:


    “……我知道。”


    第70章


    顧關山揉著眼睛去上學,外麵仍是風吹雨打的,天氣灰暗,颱風從他們市裏的側邊擦了過去,滿地落葉,花朵落了一地。


    沈澤已經在教室,黑眼圈快長到鼻子了,不知道昨晚做了什麽,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覺。


    顧關山心想,這是個勵誌要考北大的人——把自己的早自習睡過去,像話嗎?


    雖然沈澤在奮起直追,進步也快,但當他把政史地和數學四個短板補上之後,語文和英語這兩個卻是一場持久戰——而且非常不樂觀。


    語文和英語,是號稱一個月不學就會退步明顯,但是就算學三個月,也沒啥顯著進步的學科。


    而早自習——就是語文英語的專場。


    北大是什麽概念?七百五十滿分的高考,要考到六百七,才能從他們的低空飄過去。


    低空飄過分數線是什麽概念?


    也就是說,考生就算考到六百七,也不敢報北大——當省內可以平行誌願的情況下,考生可能會從一批次錄取中騰出一個名額給pku,可如果省內是非平行誌願的話,考生保險起見,會把第一誌願留給下麵的c9。


    要滿足670這條件,文綜至少得考到二百七十多,數學不能扣超過十分,英語不能低於一百四,語文最差也得達到一百二——加起來才堪堪有個六百七,能上復旦了。


    沈澤倒好,英語考到105的那天,跟顧關山翹了一下午的尾巴……


    顧關山思及至此,心裏一種這狗東西真不爭氣的怨念油然而生……然後她對著沈澤就拍了一巴掌!


    沈澤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低聲道:“你……你真狠。”


    顧關山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啊?”


    “沒……沒事。”沈澤疼得話音發顫:“你早飯吃了嗎?”


    顧關山有點擔心,坐在位置上迴過頭看他:“你怎麽了?背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沈澤將他的語文書合上,伸手摸了摸顧關山的頭髮,柔和而溫暖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顧關山心裏咯噔一聲,隻覺得自己可能把沈澤打傻了。


    課間裏,沈澤看著自己的手機,顧關山在前麵和丁芳芳打情罵俏,沈澤看了他們片刻,從通訊錄裏找出了顧遠川的手機號。


    他停了停,發了條簡訊:“顧叔叔,有時間麽,我想和你談談。”


    顧遠川迴復得很快:“這周六下午。”


    沈澤停頓了一下,看向顧關山,顧關山坐在花的影子裏麵。


    她和花與陽光是脫不開關係的,沈澤每次看到她都能聯想出一個萬物復甦的春天。


    他戳了戳顧關山,問:“你有你以前畫的東西嗎?我想看一看。”


    顧關山想都不想地從桌洞裏掏出自己的素描本交給沈澤,沈澤坐在她身後翻了起來,她那個素描本畫得已經很慢了——她這個學期摸魚非常的少,素描本裏麵畫著形形色色的人,隻是用普通的4b鉛筆畫的,但是卻都有著自己的靈魂。


    她畫破舊的機器人,畫螺絲釘,畫站在一輛80年代生鏽福特旁的大叔,大叔的皮夾克磨損了,眼神滄桑地望向遠方。


    顧關山還畫頭上插著羽毛的法國貴婦,紅唇艷麗,站在爬滿花藤的陽台上,鴿子騰空飛起,她睥睨著糙坪上的麻雀,帶著一種輕蔑和不屑,看著平凡的眾生。


    顧關山的畫麵暗了,開始畫人,畫人的神態,從眼睛裏刻畫人的過去和苦楚,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故事在裏頭膨脹起來,像是她的心境。


    沈澤將那個本子收了,看向顧關山,她和丁芳芳說話時眼睛裏都是一種難言的憊色。


    他第一次看到顧關山的時候,她神采飛揚,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自信。


    沈澤不想讓那種不可一世凋零,好在現在還來得及。


    他什麽都沒有告訴顧關山。


    沈澤熬了好幾個夜,把她的作品集做了。


    那並不難,沈澤的電腦上就有顧關山漫畫的源文件,加上一部分從她的本子上掃描下來的鉛筆馬克筆的手繪,和顧關山以前發給他玩的幾張正式彩稿——聽說是什麽合誌的一部分,一份傳說中的portfolio就這麽做了出來。


    沈澤並沒有什麽設計功底,也沒什麽藝術細胞,他隻能自己胡亂摸索。在背完當天的筆記整理完錯題之後,沈澤就一個人開著燈到深夜,在電腦前折磨自己,麵對著顧關山繽紛到炫目的稿子,他笨拙地排版,在下麵寫上日期和簡單的介紹。


    ——這個如果讓她來做,肯定會做得更漂亮,沈澤想。


    他一開始的時候,每次將圖片拖進ps,每次敲下鍵盤介紹這幅圖片,都覺心頭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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