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人能迴答,連自己也不行。


    他們隻能咬著牙,哭完之後再將調色板洗了,挑了顏料,仍要繼續,猶如那千千萬萬個文化課考生在被窩裏偷偷流的眼淚。


    ——這世上從無易事,無論是哪條路。


    沈澤沒有上前。


    顧關山坐在白紙前頭,哭得肩膀都在抖,抽泣的聲音隱在窗外的風裏。她怕別人聽到,因此壓著自己的抽泣,但是哭的時候人是無法聽清外界的聲音的,她甚至意識不到——沈澤正在站在她的身後,手裏提著他翹課買來的午飯和米粥。


    她是個那樣頑強的人,沈澤想,但是這一刻看上去卻像一座崩塌的山。


    ——天水有嶽,名關山,其山脈十轉九迴,上者七日乃越。


    沈澤心都要碎了。


    他想說你別哭了,你不要哭,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亮呢,哪怕是春天的積雪冬天的蟬鳴呢——隻要你要,我都給你。


    但是——


    她為什麽疼,為什麽哭,他再清楚不過了,隻是沒麵對。


    沈澤站在門外,那屋裏是一片暖陽和花影,女孩子坐在紙前掉眼淚,掉了半天,她抽了張紙巾擦了眼淚,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臉——然後蘸了顏料開始在白紙上打形體。


    她的手還有些抖,筆刷刷過紙麵的時候線條也是顫的,灰黃色的線在紙上劃拉的一條一條,動作非常頑強。


    人生能遇到這個女孩子,是多幸福的事情,像是整個人生都有了奔頭有了目標,沈澤想,怎麽能放她走呢?


    怎麽能——放她走呢?


    柏晴買了飯迴來,在開水間給顧關山泡了一碗湯達人酸辣杯麵,兩個人蹲在凳子上,柏晴非常放得開,一手捧著飯盒,吃飯的姿勢,非常的民工……


    柏晴注意到顧關山眼睛發紅,問:“又哭了?”


    顧關山也不瞞著她,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嗯,我壓力有點大。”


    “藝考壓力確實不小……”柏晴嘆了口氣,“但是像你這樣這麽早壓力就這麽大的應該還是少見。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已經很好了。”


    顧關山笑了笑,蹲在凳子上唿嚕方便麵,對柏晴說:“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做什麽?”柏晴眨了眨眼睛:“我比你鹹魚多了,也沒什麽想考美院的想法——但是我倒也理解你,你麵對的各方壓力至少是我這種普通考生的十幾倍。”


    顧關山笑了起來:“是啊,你還記不記得那年那個什麽少年組合……什麽boys來著,他們中考的那幾天?”


    柏晴揮了揮手:“別說了,二十萬人爭著給他輔導物理。要我還中考?我早就被我的家教軍團嚇出屁了。”


    顧關山噗嗤笑了出來,抱著杯麵碗,叉裏麵的叉燒吃:“我也有點那個意思,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哭不是因為這個。”


    柏晴:“嗯?”


    “我是過不去我心裏的那關。”顧關山說,“我從來沒在畫畫上碰過這麽多壁,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我這樣碰壁,這樣苟且地考上一所學校……”


    柏晴寬容地幫她說完:“……你心裏無法接受。”


    顧關山點了點頭。


    “唉……”柏晴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內心戲比你少點,我就想好好畫畫,先升學再說。我也喜歡畫畫,但是我沒被逼到你這程度上,大概是因為腦迴比較淺,沒你們聰明人那點彎彎繞……”


    顧關山:“我難道腦迴就比較深嗎?!”


    “你這種人,”柏晴夾著塊紅燒肉指向顧關山,“就是那種聰明人的頭腦,想得又細,容易鑽牛角尖,但是沒辦法。這種牛角尖你隻能自己克服,或者終於找到一個解決方法。”


    顧關山不慡地問:“難道還有別的從牛角尖裏鑽出來的方法嗎?”


    柏晴:“還有人根本不會鑽牛角尖,比如我。”


    顧關山:“……”


    顧關山被硬堵了迴去,憋得不行,悶頭喝方便麵的湯。


    柏晴喊她:“誒誒給我倒點……711這個米飯真的好難吃啊,大寫的拒絕,沒有點湯真的受不了……”


    顧關山嫌棄地給她倒了酸辣湯,柏晴滿足地將米飯扒拉完了,窗外夕陽西下,她突然問:“剛剛站在門口男生是誰?”


    顧關山一怔:“……誒?”


    “我看他提著飯。”柏晴迷惑地說,“長得挺高挺帥的,有點狼狗的感覺,我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朝外走。”


    顧關山迷茫地皺起眉,道:“啊?我不知道……是畫室同學麽?”


    “不是,稍微有點眼熟,大概見過一兩麵……可能是送外賣的吧。”柏晴揉了揉眼睛,將便當盒子扔了,擼上袖套。


    柏晴頓了頓,又不理解地道:“但是隻是送個外賣嗎……?”


    “——我看著他走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第69章


    上午下午天氣還好好的,晚上海上就吹來了積雨雲,空氣裏盡是水汽,唿地吹過六班的教室。


    常老師在講台上懶洋洋地監自習,顧關山座位的這個角落裏的人越發地少,丁芳芳疑惑地傳了張紙條給顧關山的同桌——李西:‘沈澤這是不迴來了?’


    李西想了想,在紙條上寫道:‘不知道。你問顧關山。’


    丁芳芳:“……”


    丁芳芳頓了頓,無話可說……


    李西傳完紙條又戳了戳她,問:“怎麽了?你今天怎麽這麽關注沈澤?”


    丁芳芳微一思索:“沒什麽,我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預感,和沈澤有點關係。”


    李西點了點頭,望向外麵的天穹,喃喃道:“……其實我也有點。”


    外麵烏雲光影重疊,大風吹過翠綠的樹,遠處的海洋呈一種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裏唯一一個敢把手機放在桌麵上的人——常老師,瞄了一眼手機,對班裏的同學懶洋洋地說:“同學們,好消息,剛剛接到教務處通知,今晚最後一節晚自習取消。”


    班裏登時一片大嘩。


    “颱風……願望,”常老師隨口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總之它今晚九點登陸,大家關好門窗,在宿舍的同學要小心,咱們宿舍樓那個破樣,估計頂不過幾場風。”


    丁芳芳頓了頓,對李西輕聲道:“……也可能是颱風要來了吧。”


    那是個說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澤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錯了公交車,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灑在窗玻璃上,夜色合著橘黃鮮紅的霓虹燈,猶如萬花筒一樣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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