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塵放下湯匙,唇邊的笑淡的幾不可察,可眸中卻帶著淺淺笑意,轉過臉看了蕭長卿一眼,從袖中取了那隻小瓶出來,倒出一顆淺褐色的藥丸含入口中,又就著雞湯服下。


    “段姑娘,我柳家,實在是對你不住……”柳亦辰手裏捧著茶盞,踟躇良久,方才吐出這麽一句話來。先有柳曼蝶那壺毒茶,後有柳老莊主水下設局,段塵現在這一身傷,都跟他柳家脫不了幹係。


    段塵咽下口中湯水,勾勾唇角:“老莊主聽命於李臨恪,任他在山莊裏為所欲為,害得江南江北結下仇怨紛爭再起,的確罪無可恕。不過他水下設局,為的卻是給樓小姐報仇。”


    左辛飲了口熱茶,點頭道:“這次倒是小段替我們幾個受過了。不然估計以老莊主的心計,原本是想……”左辛略有些感慨的挑了挑眉毛,沒繼續說下去。


    在場眾人都沒有接這個話茬,卻也明了左辛話中所指。想來正如之前段塵推測,樓月如雖是為嶽依依所戕害,這其中一定有李臨恪在推波助瀾。而這其中的曲折,想必柳老莊主應該比一眾人都清楚的多。他甘願為李臨恪賣命是一迴事,但李臨恪無故害死自己外孫女,卻一定深深激怒了老人,他設下那個局,並非針對小段一人。或者說,如果是小段之外的人能夠葬身湖底,才真正如了他的願吧。


    比如,若死的人是趙廷或周煜斐,那李臨恪這件事就算玩大了。他想玩的是晦暗不明的挑撥離間,而不是明目張膽的公然反抗。老爺子臨死前黑了眾人這麽一遭,也算是對李臨恪最後的反抗了。


    柳亦辰一提起這件事來就麵色慘澹,眉宇之間也籠罩深濃愁緒。畢竟,自己敬重尊崇一生的父親,一代江湖俠士,居然會甘願俯首做西夏人的走狗,為禍中原武林,想是換做任何人都會難以接受。


    段塵似是看透柳亦辰心思,將最後幾口雞湯喝完,從袖中拿出絹帕拭了拭嘴角,便再度開口:“老莊主並不是為著什麽榮華富貴才私通西夏。”在場眾人除了蕭意意,均或多或少露出些驚訝神色,柳亦辰也有些疑惑的看向段塵,似是不解她為何能如此篤定。


    段塵側眸看了展雲以及斜對麵的趙廷和周煜斐一眼,輕聲問道:“你們可還記得,柳小姐帶咱們去賞梅的那天,所講的那個故事?”


    三人聞言微微一愣,展雲蹙了蹙眉心,溫聲說道:“是柳小姐所講,萬柳山莊得名由來的那個故事?”


    周煜斐也皺起了眉:“通常這種事,我都當傳說來聽的。怎麽和李臨恪也有關係麽?”


    段塵輕輕點頭。三人靜默片刻,緊接著展雲和趙廷幾乎同時出聲:“李萬遷!”


    周煜斐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我也想到了啊。怎麽平時沒見你們兩個這麽嘴快……”


    旁邊左辛和蕭長卿對視一眼,也都有些難以置信。蕭長卿瞪圓了眼問:“就前一任西夏王,後來登基之後,改名叫李繼遷的那個?”


    柳亦辰卻漸漸就紅了眼,沉默半晌,嗓音有些沙啞的問蕭意意:“大哥當年,就是知道了這些,才自刎的,是麽?”


    蕭意意也眼眶微濕,一雙明麗眸子淚光隱隱,唇角卻仍牽著一絲笑:“那時你爹比現在固執,非逼他……”話說一半,蕭意意哽住了嗓子,又擺擺手,深深舒了口氣,故作輕鬆的說道:“都過去這麽些年了,說這個做什麽!本來我以為他經過軒的事情,再不會執念了,可我卻沒想到,這次是阿恪先找上了他……”


    柳亦辰握著扶手的大掌青筋暴凸,一雙眼也泛出些淚光:“我若早些知道,絕不會幫著他……都是我害死大哥的……”說著,嗓音就漸漸帶了顫,柳亦辰抬起一雙眼看向蕭意意,有些含混的說道:“也害苦了你……”


    蕭意意唇畔的笑更深了些:“沒什麽苦不苦的。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與人無尤。”


    蕭長卿最先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段塵身邊,笑眯眯說道:“小段丫頭,我送你迴去好不好?”說著,又朝柳亦辰和蕭意意那邊遞了個眼色,聲音也更低了些:“讓意意姐和少莊主好好聊聊,我送你迴去,早些歇息。”


    段塵扶著交椅扶手緩緩起身,唇角微勾:“師傅,慢聊。”說完,不待蕭意意發作,便轉身朝外走去。


    蕭意意剛起身要說話,柳亦辰便快步走到跟前,小聲喚了聲:“意意……”英朗眉眼間透著濃濃懇求,一雙眼還有些紅紅的,微薄的唇輕抿,似是十分委屈。


    蕭意意偏頭看到他這個模樣,“噗哧”一聲就笑出了聲:“怎麽跟我第一次見你時候一模一樣,跟隻兔子似的!”


    屋內眾人都已起身,卻尚未離去,因此蕭意意這句感慨,眾人皆聽得一清二楚。周煜斐當即就咧嘴笑得有些壞,小聲跟趙廷說道:“天下間,能把這柳少莊主說成是兔子的,估計也就段塵師傅一人了!”


    趙廷也沒說話,隻轉臉看了柳亦辰一眼,柳亦辰微微一愣,又輕輕頷首。柳老莊主的事,萬柳山莊是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段塵因為身上有傷,走的並不快。剛邁過門檻,另外那三人就追了上來。展雲及時搶在另一邊,趙廷因為跟柳亦辰點頭示意,走的稍微慢了些,便走到蕭長卿身後,伸指敲了敲他的肩胛。


    後麵,左辛和周煜斐並排走著,一看前麵那四人,不約而同嘆了口氣。準又得鬧騰一場啊!


    蕭長卿轉過頭,滿臉不樂意的看了趙廷一眼:“幹嘛?”


    趙廷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讓讓。”


    蕭長卿清秀眉毛一豎,眼睛瞪的滾圓:“憑什麽?”


    趙廷劍眉微皺,看了段塵一眼,又看向蕭長卿,麵色微沉。蕭長卿卻不理他這個茬兒,轉迴頭繼續挨著段塵走,一邊還親昵的蹭了蹭身邊人的手臂:“小段丫頭,我這還有幾樣好東西哦!待會兒進了屋我給你……”


    這迴不僅趙廷,連展雲都蹙起了眉,他還想進屋?!這都走了一路還嫌不夠,還進屋!展雲暗自深唿吸,趙廷則直接發威,正抬手欲拎蕭長卿衣領,另一隻手卻先他一步將人直接拎走。


    蕭長卿話沒說完就被左辛半拖半拽的拉到一邊,直接捂著嘴施著輕功,朝另個方向去了。趙廷成功上位,接連幾日一直陰轉多雲的心情終於爽朗了些,唇角微揚凝視著段塵側臉,沉聲問道:“傷口還疼麽?”


    段塵麵上沒什麽波動,其實從蕭長卿走了心裏就一直有些別扭。聽到趙廷問出那句話,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並不言語。另一邊展雲也開口,柔聲說道:“我聽你師傅說,傷口挺深的。而且是傷在腰側,這種地方不容易好,平時起身什麽的,要小心些。不然傷處總是反覆,落下疤可就不好了。”


    相比較趙廷,段塵現在更怕展雲。想起當初為了進山莊,被逼著從這三人裏選一人充作自己表哥時,自己那些心思,段塵就覺得有些懊惱。這人明明就是最不好對付的一個,自己當初怎麽就傻乎乎覺得他還算不錯呢!如果說趙廷是把利劍直逼對方喉嚨,讓人退無可退,那展雲就是張怎麽都掙不脫的密網,將人溫柔束縛。他不傷人,可卻比利劍更為有效,當你發覺網繩越縛越緊,卻早已無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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