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聽了特別高興,因為這孩子先前對鋪子生意一直不怎麽上心,姐姐因為這事,沒少罰她跪祠堂。我們朱家,雖然從前一直是男子在外照看生意,但一直女子負責研磨胭脂。到了巧思、巧憐她們這輩,家裏唯一的男孩子北上去做官,也算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不過這樣一來,‘醉朱顏’的擔子,也就落在她們兩姐妹身上了。巧憐對經營鋪子很有心得,對研磨胭脂卻沒什麽天份。姐姐常常跟我說,巧思隻是不用心,隻要她想,不知能做出多好的胭脂來。”朱芳晴說起家中過往,一雙眼溢出琉璃般的光彩,唇畔也噙著一抹笑,似乎很是懷念那時光景。


    一邊趙廷卻冷笑一聲:“拜她所賜,那幾盒胭脂,還真是極品了。”


    坐在對麵的小段蹙了蹙眉:“夫人請接著說。”


    “我當時在那冊書上翻到對虞美人的記載,整個人都傻了。那上麵描述的人誤食虞美人花瓣之後的症狀,幾乎和姐姐死前那段時間的反應一模一樣。後來晚些時候,嫂嫂她們叫巧思出去吃甜湯的時候,我就在她房間裏到處找,最後在床底下找到了一隻玉石杵和小碗。我想起爹爹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銀針試毒的法子,就往那石杵和小碗上澆了些水,拔下銀簪碰了碰那水跡,很快簪子就全黑了。”朱芳晴說到這,淚水再次充溢眼眶,扶著一邊木椅扶手,緩緩坐下。


    “我把書放迴床頭,將玉石杵和小碗拿迴自己房間。我想了整整一宿,覺得這事也瞞不了多久。再加上幾位今天又要來府上見那幾位師傅,前前後後一串,肯定會懷疑到巧思。”朱芳晴緊緊捏著一側扶手,有些歉然的看向展雲:“早上那會兒,我在門外站了許久。我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我始終,還抱著一線希望……”


    李青瀾捋著鬍子,皺著眉望了望房梁,和陶涵之對視一眼,又轉臉看向小段。小段勾勾唇角,輕聲說道:“這麽聽著是有些混亂,我再幫二位捋順一遍。”


    “大約一個月前,朱巧思趁著大家一同去雁盪穀採集花瓣的時候,挖了一株虞美人迴來,擱在花籃裏帶迴朱府。當然,她應該是一早就查到這花的功用。”李青瀾和陶涵之點頭,表示理解。


    小段又接著說下去:“迴來後,她將虞美人交給夫人,讓她幫忙照料。待到花開她就摘下花瓣研磨出花汁,裝在某件容器裏,等待時機。因為十分清楚家中研製胭脂的過程,她等到最後那兩天裝盒時,趁著幾位師傅不注意,往三隻空盒子裏刷了一層花汁。然後,為了以防萬一,她又要走一盒已經裝好的胭脂,那株虞美人,她也沒有毀掉。因為如果朱老闆沒從案幾一側那三隻胭脂裏挑選,她就可以故技重施,再次研出花汁,往那盒胭脂裏滴上幾滴,最後趁朱老闆不在屋子的時候,將兩盒胭脂調換,就可以了。”


    一直在一邊靜靜聽著的江城開口了:“那她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這麽做?直接往朱老闆的胭脂盒裏滴幾滴帶毒的花汁,不是更不容易被人發現麽?她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又害死另外兩名無辜女子,也連累自家胭脂鋪子聲譽受損,這,這也講不通啊!”


    小段聞言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坐在一邊默默垂淚的朱芳晴:“夫人,您應該知道這其中原委。”


    朱芳晴點頭,眼淚掉的更兇了,哽咽說道:“她,她是為了我……這孩子太傻了……我,我不用她為我做這些的呀……”


    提到朱巧思戕害親生母親的原因,展雲和趙廷也有些不解。雖然種種跡象顯示,朱巧思就是下毒元兇。但這是順著證據理性推斷,從殺人動機來講,卻相當令人匪夷所思。


    屋內眾人均將目光投向小段,小段卻一直注視著朱芳晴:“夫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與許世嵐,是否曾經……”


    朱芳晴有些驚訝的抬眸:“你怎麽知道?”


    小段淡淡迴道:“隻是推測。今早上那盒胭脂,您給朱巧思用的時候,沒告訴她那是她母親送給您的吧。”


    提起那盒胭脂,朱芳晴雙眼一黯,沉默半晌方才說道:“我沒想到,她那麽恨我……”


    “或許在您看來,當年的事早已成過眼雲煙,您與許世嵐之間清清白白,正大光明,沒有半點見不得人的地方,但朱老闆不見得這麽想。而她是怎樣一個女人,或許朱巧思比您、比朱府任何人都清楚。”小段輕聲說道,“所以,如果朱巧思一早知道那盒胭脂是朱老闆送給您用的,她不僅自己不會用,也絕對不會讓您再碰。”


    “小段,你的意思是,那位朱巧思小姐不僅憎惡她的親生母親,而且巴不得家裏的胭脂鋪子倒掉,所以才做出這許多事來?”江城瞠目,一時間很難消化這般內情。


    “夫人,朱巧思小姐,應該滿十五歲了吧?”李青瀾麵上神情很是嚴肅。


    朱芳晴執起一邊衣袖擦擦眼淚:“今年剛滿。怎麽了?”


    一時間,屋子裏寂靜無聲。朱芳晴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段,小段麵無表情,輕聲說道:“依照《宋邢統》中第一卷對‘十惡’第四條‘惡逆罪’的重罰原則,再加上朱巧憐已過及笄之齡,按律當斬,‘常赦不免,絕不待時’。”


    小段話音剛落,朱芳晴“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嗚咽喊道:“求大人從輕發落!”一邊“咚咚”磕頭,泣不成聲:“李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饒她一命吧!巧思她都是為了我才做的傻事,花也是我栽的,她還是個孩子啊!”


    李青瀾連忙起身走到朱芳晴麵前,又示意一旁兩個丫鬟過來幫忙攙扶。朱芳晴卻執意跪地不起:“李大人,我知道巧思她害死了人,應該受到懲罰。我也做好準備,如果您將她發配到什麽地方,我一路跟著過去便是。即便隻能遠遠看著,我……”朱芳晴哭的嗓子都啞了,發間珠釵掉落在地,頭髮微微有些散亂:“求求您饒她一條命吧!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李青瀾嘆了口氣,沉聲說道:“夫人,國律在上,斷不可違。朱巧思一連害死三條人命,其中還有她親生母親。‘惡逆’係屬十惡重罪,‘五服至親,自相屠戮,窮惡盡逆,絕棄人理’,絕不可有半點姑息。現在人證物證確鑿,三日後開堂審判,即日行刑。這幾日朱巧思可暫住府衙後院,朱家人可來此探望,一次隻能有一人入內,且必須有捕役在場。這已經是本官最大寬待,還望夫人好自為之。”


    朱芳晴被兩個丫鬟攙扶起來坐到一邊椅子上,仍不停啜泣著。小段起身,朝李青瀾和陶涵之微微躬身:“李大人,陶先生,告辭。”接著又轉臉看向江城:“江大哥,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院子裏,小段為著楚茴的事,又是一番囑託。江城連連點頭,說這是自然。兩人又聊了一陣,江城提起剛剛的案子,仍有些唏噓:“小段,怎麽會有人為了自己的姨母,毒死自己的親生母親!這簡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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