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雷聲大作,頃刻間暴雨傾盆而下。


    夜色如墨,電蛇肆虐開來時,餘坤城如同一座匍匐在地的巨獸,張著猙獰的巨嘴露出了森然白牙。


    這夜,並非隻有八皇子別府亮著燈光。


    新大帥府中,李漆匠袒胸露腹的躺在竹製的躺椅上。


    馮大娘雙手靈活的在他胸膛上移動,隨著她手指越來越往下,李漆匠的唿吸漸漸粗重起來。


    “恁說那江予月那女娃子要問俺要錢?”


    “可不是麽,她說這南疆終究是大吳的南疆。”馮大娘雲鬢微鬆,燈光下,隻能看清她的側麵,她臉上的皺紋早就消失不見,露出了驚人的白皙。


    “這女娃子有骨氣滴很,這南疆是不是大吳的南疆,她說了不算,賀明德那狗蛋皇帝說了也不算,俺說了才算。”李漆匠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隨後將馮大娘的頭按低了些,跳動的燭光下,他咧開了嘴,露出了黃褐色的老牙。


    雖年近花甲,但他的牙口看起來還不錯,整齊而鋒利。


    ……


    軍需司,趙官兒佝僂著身子,老孫高大魁梧的身軀在他身前來迴晃悠。


    “老孫,你個老東西能不能別在眼前晃來晃去,看的俺頭暈。”


    “你個死要錢不要臉的玩意,你們軍需司做的這事我老孫看不下去。”


    “……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事你也知道,俺老趙也不樂意這麽做,但現在你還看不清楚嗎?這不是博樓那騷貨要下手,而是上麵那位要下手。”


    老趙歎了口氣,上麵那人出手了,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老孫也沉默了。


    其實他心裏早就明白,這事怪不了老趙,數落老趙,也就是心中憋屈罷了。


    難道這南疆就看不到天?


    南疆是座圍城,這餘坤就是做圍城中的圍城,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也進不來。


    誰要強行進入這座城,勢必被久住在裏麵的人排擠,甚至於,屠殺。


    南疆大營,早已爛到了骨子裏,敲開骨頭扒出裏麵的骨髓都是臭的。


    老孫握緊了手又無力垂下,如此這般,好幾次後,他喟然長歎。


    “老趙,你說這事何時是個頭?”


    “誰知道了。”


    是啊,何時是個頭,老趙起身朝著博樓的方向望去,哪裏,依舊有一群在賭桌上醉生夢死的**子,他們拿到餉銀無處可用,換上新衣衫無人可看。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養成了去博樓賭博的習慣。


    於是,軍需司發出去的餉銀在他們手上打了個轉,最後迴到了博樓那女人的手中,至於這銀子最終去了何處,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在南疆,銀子似乎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麻木,是最常見的東西。


    這裏,絕大多數人早已之剩下行屍走肉的軀體。


    老趙又將眼光移向八皇子別府那邊。


    黑暗中,他有些渾濁的雙眼閃過了一道亮色,很快,他便將那絲亮色隱藏起來。


    這南疆,終究還是有清醒的人的。


    老孫算一個,自己……勉強也算半個。


    有些事情,總得要人去做。


    老趙笑了笑。


    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活個清楚明白來,還不如一個女娃子看的透徹,罷了罷了,反正也沒啥奔頭,趁著還有幾分人性在,做些該做的事也好。


    他看了一眼老孫,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兩人相視一笑。


    多年交情,在這一刻化作了無聲的默契。


    翌日。


    天色放晴,一夜暴雨過後,喀斯湖變得渾濁起來。


    十六艘定製好的龍舟栓在平整出來的碼頭上,李漆匠蹲在碼頭上,眨巴著嘴。


    “老孫,恁個驢日的不錯,這龍舟造的爽利,俺看著不錯。”


    老孫在一邊陪著,也不知是走神還是怎的,他並沒有迴李漆匠的話。


    李漆匠似乎早就習慣老孫這幅樣子,也沒在意,他用手摸了摸龍舟,放在鼻尖聞了聞。


    “這桐油都沒幹咯,這那個驢日的漆的,這麽幹活不怕餓死。”


    李漆匠是漆匠出身,見不得這般粗糙的做法,他琢磨著要不要將這些龍舟撈上來,重新漆上一遍。


    一旁的老趙結過話茬。


    “大帥,這時間太趕了,能做成這樣都不錯咯。”


    李漆匠雙手擰巴在一起,最終還是放棄了去漆上幾把的衝動,他又將目光看向旁邊的高台。


    “老趙,這玩意是勞什子玩意?”


    老趙順著他眼光看去,笑道:“這是八皇子妃要求建的,說是用來為龍舟賽事助興所用。”


    “喲吼,恁個可以的嘛,讓幾個娘們上去唱唱跳跳,讓兔崽子們樂嗬樂嗬,美滴很美滴很。”


    跟在李漆匠身邊的楊剛突然出聲道:“大帥,大營可沒什麽娘們,南疆的娘們大家都看煩了,上去看著也沒個興致。”


    “你個驢日的,南疆的娘們看厭了,難不成恁還想看京城的娘們,俺去哪裏給恁弄去。”


    李漆匠瞪了他一眼,站在碼頭上眺望起遠方來。


    一旁的老孫冷眼看了楊剛一眼,這兩人一唱一和,看似尋常的聊天,實則隱藏著禍心。


    整個南疆,有京城女子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八皇子府。


    也許他們不會動江予月,但江予月身邊的侍女了?


    不當人子,這楊剛著實不當人子。


    “恁要能弄來,俺也跟著瞅個樂子。”許久,李漆匠突然出聲,此話一出,楊剛眼中閃過了一道興奮之色。


    “大帥,末將定當辦成此事。”


    楊剛拱手就待離去。


    一旁的老趙突然出聲道:“楊將軍,南疆女也好,京城女也好,無非就是那麽點事,京城女子也多不了什麽東西,依老趙來看,還是別生事端的好。”


    一邊的老孫也是冷哼一聲,道:“想要京城女子還不簡單,迴京述職,什麽樣的女子沒有。”


    楊剛冷冷的看了老孫一眼。


    “我看有些人是搞不清自己的位置,說話最好動點腦子,大帥敬你們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給你們幾分麵子,但這不是你們開染坊的理由,大帥重情,我楊剛可沒有大帥那麽好說話。”


    說完,楊剛挎刀執甲離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老趙跟老孫的臉色難看起來。


    南疆這場大戲啊,終於露出了一角。


    李漆匠眺望遠方,眉角微微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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