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不明所以,又道:「我真的不會喊人,你快走罷。」


    少年狐疑地看她一眼,胡亂抹了抹眼淚,轉身拔腿便跑。剛跑出去十丈遠,忽聽咻的一聲,一支利箭從她身側飛過,正中少年背心,穿胸而出,那力道將少年震得飛撲出去,一口血噴出,還掙紮著迴過頭來,染滿血的手指著她,目中盡是憤恨,但已說不出話。


    菡玉眼睛一花,恍惚中隻見一團紅色的霧氣騰起,直向她撲來。她霎時被心中潛藏的恐懼攫住,抽出長劍便朝那紅霧砍去,劍劍都像砍在棉花堆上,落到虛處,什麽也砍不中,眼前隻是艷紅的一片。


    「少尹!吉少尹!」張奉璋聞訊前來,製住她亂揮亂砍的劍,連連喚了好幾聲,才將菡玉叫迴神來。她用力睜了睜眼,麵前並無什麽紅霧,隻有一望無垠的青翠草地,其間躺著一名中箭身亡的少年。


    「都是末將疏忽,竟然讓胡賊逃脫,還驚了少尹。」張奉璋賠禮道,一麵命人將少年的屍身抬走。菡玉一句話也說不出,向他揮了揮手,就地坐下,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去,好半天也站不起來。


    三三?玉仁


    史思明五千步兵全沒,不出安思義所料,士氣大落,見形勢不妙便率兵退入九門等待後援,伺機而動。常山郡下轄九縣,原先都迫於叛軍淫威而不得不降,此時見官軍東出井陘,又大敗史思明,紛紛棄暗投明,僅有九門、槁城仍為叛軍占領。


    官軍出其不意,殲滅史思明五千步兵,史思明不敢再大意輕敵,防範更嚴。不久饒陽剩餘步兵和蔡希德援軍至九門,史思明故技重施,將常山圍住,斷絕糧道,妄圖將李光弼困死城中。史思明與蔡希德合有三萬步騎,雙倍於常山守軍不止。李光弼不再與史思明直麵衝撞大肆興役,雙方相持四十餘日,陷入膠著。


    常山早做準備,糧草充足,雖暫無彈盡糧絕之憂,人心卻開始浮動。官軍此來是以光復河北為任,卻被困於小小的常山城中難以作為,並非長久之計。李光弼估計以己之力難克史思明,便致書郭子儀,請求支援。


    郭子儀援兵未到,倒先迎來了朝廷欽差,帶來皇帝恩命,加封李光弼為範陽長史、河北節度使,不過都是些空銜。


    此番的欽差是個禁軍武將,菡玉正在李光弼近旁,隨他跪下接了旨。宣畢,便相邀入座,李光弼問皇帝聖安,欽差細細說了皇帝近況;又問潼關、朝中情勢,欽差道:「河北、朔方有李郭二位大夫主持,胡賊不敢妄動,潼關安然,近無戰事。朝中卻不甚太平,查出戶部尚書安思順與安祿山私相授受書信往來,上月初三與其弟太僕卿安元貞一起處以極刑,闔家株連流放嶺南。」


    李光弼和菡玉對視一眼,訝道:「安尚書早在安祿山起兵之前便多次奏陳其有反謀,陛下都既往不咎,授以戶部尚書之職,供養京師,並加其弟太僕卿。他怎會辜負陛下恩厚,反與安祿山暗通款曲?」


    欽差嘆道:「不瞞大夫,末將也沒想到安尚書會通敵,但是他與安祿山往來書信被截獲,鐵證如山,陛下不得已才將其正法。」


    安思順原是朔方節度使,曾與安祿山約為兄弟,雖然一早與安祿山劃清界限,皇帝到底對他有所介懷,解除了他的兵權,征之入朝為官。菡玉二月初離開京師,三月初三安思順便被處決。要說安思順不得皇帝信任是有,但就因一封書信便如此倉促地將他處決,株連全家,未免失之草率。


    菡玉便問:「此事是何人所發?」


    欽差迴道:「是西平郡王在潼關城門截獲的書信,上書歷數安尚書七罪,請誅之,陛下乃從其請。」


    哥舒翰素與安思順不協,眾所周知。哥舒翰如今鎮守潼關,直麵洛陽的安祿山,長安存亡掌握在他手上,皇帝都要忌他三分。一個不得皇帝信愛、又被奪了兵權的安思順,自然不算什麽。但哥舒翰與安思順從未共事,也就是互相看不順眼,並未聽聞他二人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讓哥舒翰下此狠手,要了安思順性命。


    李光弼和菡玉俱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欽差卻又加了一句:「右相本想救安尚書,無奈西平郡王如今位高權重,手握我大唐江山的命脈,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眼睜睜看著安尚書殞命。」


    李光弼淡淡道:「右相有心。將軍一路辛苦,請往驛館暫歇。常山久戰空虛,地方簡陋,還望將軍不要嫌棄。」命菡玉帶欽差去驛館落腳歇息。


    菡玉領著欽差到常山館驛,安排好了住處,準備告辭離去。欽差突然道:「少尹,相爺有一封信命末將轉交。」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來遞給她。


    菡玉接過,卻是極薄的信封,仿佛空的一般。打開來看,裏麵隻有薄薄一張箋紙,無頭無尾地題了一句詩:柳條折盡花飛盡。


    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歸不歸?然而如今,在野,山河破碎,因安祿山;在朝,滿目瘡痍,因他楊昭。叫她如何歸?往哪裏歸?


    她慢慢地將那箋紙折起,塞迴信封中,對欽差道:「有勞將軍,將軍請好生歇息,下官告辭。」


    欽差問:「少尹不迴信給相爺麽?末將可以代為捎傳。」


    菡玉道:「不了,多謝將軍。」將信收起,告辭迴太守府衙。


    李光弼神色鬱鬱,見菡玉迴來,忍不住向她抱怨道:「我素來敬重哥舒翰,敬他百戰不殆,戰功彪炳,威名赫赫,誰知為人竟是如此!武人講的是忠、勇、義、氣,如此狹窄心胸,這個『氣』字,他首先當不得;為著一己之私拿別人墊腳,草菅人命,也當不得這個『義』字;居功自傲,以權懾主,更當不得這個『忠』字!無怪乎一入朝掌權便和楊昭反目鬥起來,真是物以類聚!安祿山都打到潼關腳下了,還隻顧著自己權勢利益,窩裏鬥得歡,難道非要把大唐江山葬送了才心甘?莫怪你不願呆在長安,換了我也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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