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她指尖上那一點紅痕,她又道:「我怕疼。」


    他無奈道:「好罷,我這就派人去請大夫來。」


    兩人一起出了花園,先到楊昭書房。楊昌正在那裏候著,一看相爺的手傷成如此模樣,連忙使人去請大夫來。很快消息就傳出去,裴柔也趕了過來,看到楊昭的手,簡直就像天塌了似的,弄得全府一陣忙亂。


    不一會兒大夫請到了,為宰相治傷,又傷得嚴重,不敢疏忽,診了又診才開出藥方,內服的外用的,早上的晚上的,初期的將愈時的,林林總總有十來樣。而菡玉不過是手指上燙紅了一小片,連個水泡都沒起,也就給她一盒藥膏了事。


    滿屋子都是人,菡玉拿了自己的藥便悄悄退了出去。楊昭礙於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裴柔又在場,不好挽留,隻得眼看著她離開。


    一直忙到亥時,把湯藥喝了,好說歹說把裴柔勸走,隻留楊昌在身旁伺候,才重獲清靜。他坐在榻上想著今晚發生的事,還覺得自己身在夢中,不敢置信。他了無睡意,又把藏在懷裏的荷花箋拿出來,看了又看。


    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從明天起,還是去文部坐班罷……


    他反反覆覆地看了無數遍,又讓楊昌找來個錦囊,收在其中。


    而那支玉笛,菡玉放在了他身邊的案幾上,還包著她的汗巾。他拿過那管玉笛來查看。當時脫手掉在地上,腳下是石板路麵,不知可有摔壞。


    笛子帶孔的那一麵還完好無損,翻過來卻有一道細長的裂痕,從中段延伸到末尾。他試著吹了吹,笛音低沉,不復原來的清亮,就像菡玉的笛子一般……


    他恍然想起,她的那支玉笛,背麵也有一道這樣的從中間延至末尾的細痕。


    〇六?玉約


    「菡玉,你的那支笛子呢?」


    菡玉手一抖,筆尖一滑,手底下的筆畫就寫疵了。她連忙畫了幾下修正過來,但那字也失了形狀。隻能這樣了,禮部裁定明經科中選的名冊,隻此一份,總不能因為寫壞一個字就叫別人重遞一份上來。她看著那名冊上高中的仕子姓名,頭一個赫然就是楊暄。


    「菡玉,你的笛子呢?」楊昭又問了一句。


    她迴過神:「下官平時不帶在身上,留在居處了。」她舉起手中審閱完畢的名冊,吹了吹未幹的墨跡,恭敬地雙手遞上,「相爺,都按您的意思一一批過了,請過目。」


    他揮揮左手:「不必看了,蓋上印罷。換下一個。」


    他的右手傷得嚴重,表麵一層皮肉幾乎全部燙壞,要等新的長出來還得一些時日。此時他整隻手都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像粽子一般,動彈不得,寫字當然是不能了,隻得讓他人代筆。這些天菡玉便一直跟隨在他身邊,按照他的指示批閱各類文書。以前她總不明白,他身為宰相,又身兼四十多個職務,如何忙得過來。這次跟著他幫他處理,才知道他的確不負精敏強幹之名,任何事一聽完便能拿出主意,辦事之迅捷令人乍舌,她隻作書記還總覺得跟不上他。


    但再怎麽精敏,一個人也不能當四十個人,實際上他兼任的那些瑣碎低微的職務,例如侍禦史、度支郎中等,事務都是由他提拔的那些親信下屬在料理,隻在年終或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才向他報備。眼下已是十二月,年關將近,各處的事情都要了結,而朝廷乃至全國的大事都要他宰相批審。他的手又受傷,假以他人畢竟不如自己利落,這幾日每天都要忙到天黑透了才能迴去,最晚時甚至在尚書省院中留到亥時。


    大概是事情實在太多太忙,雖然兩人成日相對,他倒也沒有任何逾越,一心處理政事。菡玉更是心無旁騖,唯恐自己手慢了又耽誤要事,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每日她都累得肩酸背痛,因為寫太多的字,寫得太急,一歇下來就右手僵硬,甚至握不住筷子。才十來天,手指上書繭就厚了一層。


    天光漸漸暗了。她放下手裏剛批完的卷冊,趁著他沒說話的空當,放下筆來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拇指輕輕撫著被筆桿磨紅的無名指節,一邊去拿下一冊。


    「今兒個就到這裏吧,剩下的明天再說。」他突然開口道。


    「可是……」她看了看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還有這麽多……」


    「反正今日肯定也弄不完了,明日我多找幾個人來,你也可以不必如此辛苦。」


    她歉然道:「下官手拙,耽誤相爺辦事……」


    「這麽多事,一個人的確忙不過來,都怪我一時……」他突然停住,「好了,我也乏了,就這樣罷。」


    她也不多話,把手裏的事料理完了,便和他一同迴去。他的宅第位於宣仁坊,就在皇城東南角外,不多時便到了。


    門房看到相爺迴來,遞過來一張請柬。楊昌先替他看了,才遞與他:「是禦史台吉溫吉中丞即將過壽,邀請相爺蒞臨賞光。」


    菡玉本是跟在楊昭身後,聽到「吉溫」二字,步子一滯。楊昭瞥她一眼,接過請柬來翻看:「哦,吉中丞做壽,自然是要去的。」又轉過來對菡玉道:「你也隨我一同去罷。」


    她臉色一變,低首拜道:「相爺,初九那日有文部考功集議需要相爺主持,年底事多,相爺日理萬機,吉中丞又不是做大壽,相爺何必親臨。」


    楊昭眉梢一動。向來做壽都是逢十,吉溫今年三十六,因避四十之忌而提前做壽,的確算不得大壽;吉溫壽誕是臘月初九,定於那日中午擺席宴客,邀請他前去。這些隻寫在請柬上,菡玉並未看到,他和楊昌也沒有說出來,她卻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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