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決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幫助卜神醫在梓縣立足,而不依靠沈知事,實在令人佩服。”莫行川欲抑先揚,指出一件令沈蔽難堪的事實,“隻是,沈公子如今仍與令兄沈知事同住。沈公子要做什麽,沈知事難道會一無所知嗎?沈公子難道不必給沈知事一個交代嗎?”


    果不其然,沈蔽的臉色再次變得很難看。


    昨天,他就聽莫行川提起弟弟敬畏兄長的說法,當時莫行川用兄弟情深把那些冒犯的話圓了過去,他還以為莫行川是一時失言,並未計較。現在他才明白,莫行川早有準備、將他和他兄長之間小小的分歧打探得一清二楚。


    沈蒔告誡他不要招惹燕國公府的人,他沒有完全遵命照辦。當他遭到燕國公府大小姐的隨從出言羞辱時,他的忍氣吞聲不正好說明他這個弟弟又做錯事了嗎?


    “如何給我兄長一個交代,我自有打算。”沈蔽還擔心被莫行川反駁,又補充一句,“我們畢竟是親兄弟。”


    他認為自己過早表露了挽留卜神醫的決心,導致現在他遭到莫行川的刁難也不能翻臉。


    而且,如今隻有王妧肯為卜神醫出一份力,他若想挽迴卜神醫的心意,也隻能借助王妧,因此他不得不繼續和王妧的隨從周旋下去。


    不過,他已經看出莫行川城府頗深、是個難纏的人物,麵上和心裏都有了提防之意。他可不想被人白白利用。


    莫行川若無其事:“沈公子說得沒錯。沈知事對沈公子的愛護和管束,全是出自於兄弟之情,往大了說,也可以是家族之義。對卜神醫籌建醫館一事,沈知事前後態度的轉變,往大了說,也可以是沈家的轉變。我相信沈知事看重兄弟之情,但沈知事是否會為了兄弟之情、背棄家族之義,我卻不得而知。”


    莫行川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搖頭,語氣中的否定也十分明顯,任何人都能聽出來。


    沈蔽無法反駁。


    他很清楚兄長沈蒔的意思。在梓縣得罪容氏,甚至比在甘州得罪沈家更難收場。籌建醫館的事不了了之,也算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他們不必急於求成。


    所以,他選擇瞞著沈蒔來見莫行川。


    沈蒔不在乎卜神醫的去留,可他沈蔽在乎。


    然而,莫行川卻想利用這一點調唆他違逆自己的親兄、背叛自己的家族,甚至想利用親族對他的關愛、迫使沈家與容氏為敵!


    “我真沒想到,堂堂燕國公府的大小姐、竟然會指使隨從做出這種挑撥別人兄弟反目的缺德事。”沈蔽騰地從座位上起身,手指著莫行川,嚴詞厲色,“你們休想利用我!就算我萬般不舍,但是,我寧願割舍我對卜神醫的情意,也不願叫我的兄長和其他親族們寒心。”


    其實,王妧留給他的印象和他平常見過的驕縱小姐沒什麽兩樣。他覺得王妧不可能想出這麽陰險的辦法,整件事大概是莫行川這個狡猾的隨從在背後搗鬼。


    但他也不指望王妧能夠看清莫行川的花招、命令莫行川坦白一切。因此,他的話裏不再像方才一樣留有餘地,而是直接將矛頭對準主從二人。


    莫行川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他隻是想利用沈蔽對卜神醫的看重、替他傳話給沈蒔,請沈蒔重新考慮幫助卜神醫揚名立足的事。而沈蔽的反應也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放的餌,被沈蔽一一咬住。


    他說要帶卜神醫去京城,沈蔽懾於沈蒔之威、不敢大張旗鼓挽留,所以才有今日私下裏的麵談。


    他請求沈知事的助力,沈蔽不敢自作主張、勢必要撇清沈蒔的關係,所以他才能順理成章指出沈蔽與其兄長乃至於與整個沈家的分歧,指出沈蔽一人勢單力薄、難以成事。


    沈蔽認定他是在挑撥離間,他才有理由給出相應的、對雙方都有利的提議。


    “沈公子誤會我了。”莫行川也隨著沈蔽站起來,表現出一定的緊張,“我什麽時候挑撥沈公子和沈知事反目?”


    “你還敢狡辯!”沈蔽忍不住反駁。


    “我隻不過是指出了沈公子想幫卜神醫籌建醫館的事可能會遭到沈知事和沈家的反對和阻撓,提醒沈公子事先考慮清楚而已。”莫行川說。


    沈蔽一時語塞。雖然莫行川並未直接教他如何與沈蒔作對,但他又不是蠢貨,他怎麽可能聽不出莫行川話裏話外的暗示?


    “要讓我的兄長不反對、不阻撓,除了隱瞞,就是反目,難道還有第三種辦法嗎?你既然認為我瞞不住,難道還不是想教唆我與親兄反目嗎?”


    莫行川啞然失笑。


    見沈蔽氣得要跳腳,他才收斂笑容,解釋說:“當然不是。恰恰相反,我倒是建議沈公子將你的決心對沈知事和盤托出,避免你們兄弟之間生出嫌隙。或許,沈公子還能借此機會成就一番事業,讓沈知事刮目相看,早日搬出縣衙。”


    沈蔽的怒氣並未消除。他仍以為莫行川是在戲耍他。


    “沈公子不妨一試。我相信,以沈知事對沈公子的愛護,沈知事一定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沈公子最終一定能夠得償所願。”僅憑沈蔽一人的私心不足以改變沈蒔的決定,僅憑燕國公府的名號也難以做到,但二者加起來擺到沈蒔麵前卻很有可能收到奇效。


    莫行川說完,就垂下目光,正襟危坐,和沈蔽印象裏的狡猾隨從仿佛是不同的兩個人。


    沈蔽雖然氣惱,但也知道莫行川從頭到尾都沒有威脅、逼迫他去做他不願做的事。他若繼續賭氣,隻會讓他顯得幼稚浮躁。


    他確實想讓父兄刮目相看,但他要改變的不僅限於他的父兄。他也想讓旁人看一看,他不再是從前那個仗著有家族親友庇護就浪擲青春、年紀漸長卻一事無成的廢物。


    於是,他低下頭,迴想著兄長沈蒔平日待人接物的神情和舉動。


    片刻後,他有樣學樣。


    “莫兄說話辦事滴水不漏,不愧是從燕國公府出來的人。我實在佩服。”沈蔽語氣平和,既不像埋怨,也不像恭維。


    莫行川隻是微笑著點點頭,似乎已經打定主意閉嘴、不想再遭到誤會。


    沈蔽咬咬牙,無意間瞥了茶幾一眼,注意到還沒有仆從奉茶,便想借題發揮。


    “雖然莫兄想請的客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兄長,但你也不用這樣慢待我吧?連杯茶水也沒有,這就是燕國公府的待客之道?”


    方才小桃準備好了茶水、正要送進廳中,莫行川卻悄悄做出手勢阻止。當時沈蔽正在氣頭上,並沒有注意到。


    莫行川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沈公子把我們大小姐和我當成了卑鄙無恥、挑撥離間的小人,我們也不想自討沒趣。等沈公子迴去和沈知事商議過後,明白我們的一番好心,到時,無論是做朋友,還是做生意,我們都會以禮相待。”


    沈蔽愣怔半天,才做出反應。


    “既然如此,我一定會將燕國公府的好客轉告給我家兄長。告辭。”


    莫行川目送沈蔽走出前廳,而後迴過頭來繼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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