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城今天一早就開始下雨。


    這在雨季十分平常。


    不平常的是,南城門下有七條人命消逝在這場雨中,無法延續到雨停之後。


    雨勢不大,附著在地麵磚石上的冷澀而血腥的氣味並未被衝刷幹淨。


    雨勢也不小,雨水混合著鮮血匯聚成流,奔湧向城中的千家萬戶,觸目驚心。


    狂躁的邪火並未熄滅,隻是暫時被天降的雨水壓製了力量。


    添火的柴禾已經準備好。


    陰風悄悄從暗處滋生。


    巡城衛隊找到了暴斃街頭的老鐵匠和他的四個徒弟。


    都尉袁祜得知消息,惋惜不已。


    城尹薛均和衛府統軍李年合力理清的線索隨著老鐵匠的死而中斷。


    那個對老鐵匠和胡剪刀走漏風聲的神秘人物依然將身份藏得嚴嚴實實。


    袁祜將消息迴報給薛均和李年,卻得到一個截然不同的看法。


    “老鐵匠死得莫名其妙,說明我們沒有找錯人。”李年臉上沒有顯出失望,詢問道,“他是如何被害的?”


    袁祜迴答說:“連同老鐵匠在內,五人從表麵來看,都是因為急病發作,救治不及而死。還有一點湊巧,老鐵匠五人臨死前想去的地方很可能是巫聖堂,因為他們的屍首就是在巫聖堂門口被發現的。”


    李年聽到巫聖堂這三個字,轉頭看了薛均一眼。


    薛均仍然沉浸在深刻而切實的震動中,無法自拔。


    城門下發生騷亂時,他就在正樓議事廳,和李年一起經曆了群情鼎沸、場麵失控、死傷相藉。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眼前兵戈相逼的情形,甚至不曾有過如此慘烈的想象。


    他不想承認,但他確實後悔了。


    他後悔屈從於鎮察司的聲威,後悔沒有堅定心意站出來、在鱟蠍部攻城之前做出阻撓、避免雙方交戰。


    他發現自己無顏麵對李年的赤誠之心,更無顏麵對慘死在城門下的無辜百姓。


    他幾乎無地自容。


    “薛城尹?”李年出聲提醒。


    薛均迴過神,但仍有些糊塗。他稍微掩飾了自己的失態,反問道:“李統軍怎麽看?”


    李年也沒有和他計較,直言不諱。


    “叛軍禍亂橡城的消息很可能就是從巫聖堂泄露出去的。要不然,老鐵匠怎麽會死在巫聖堂門口?”


    袁祜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幾人也有可能是急病發作後,想到巫聖堂求醫。”


    李年堅持己見。


    “鐵匠鋪五人同時發病,同時死去,這在你看來難道不古怪?他們若是稍微遲疑一會兒,說不定就死在鐵匠鋪了。生死關頭,他們必然是篤定巫聖堂能救命,才會毫不猶豫違犯宵禁、前往巫聖堂求救。”


    薛均終於聽明白李年話裏的意思。


    他振作精神,點點頭,說:“沒錯。人死在巫聖堂門口,巫聖堂要撇清關係,沒那麽簡單。”


    他問袁祜有沒有把巫聖堂的人帶來問話。


    袁祜處置城中治安事務遊刃有餘。


    “是。我親自把留守巫聖堂的一名巫醫和一名管事帶來了。二位大人要問話,我即刻把人召來。”


    李年放心許多。


    薛均卻知道袁祜的行事習慣。


    袁祜如果遇到巫聖堂的抵抗,一定會著重稟報。


    “巫聖堂的人對老鐵匠幾人的死有什麽反應?”薛均突然問。


    袁祜不明就裏,迴答說:“老鐵匠幾人死後身上出現一些黑斑,巫醫提出要檢查老鐵匠幾人的屍首,我沒有答應。巫醫也沒有糾纏,隻對我說,我還會再去找他的。這不是廢話嗎?我......”


    說著,他發覺薛均的臉色不太對勁,連忙住了口。


    薛均歎了一口氣,聽得袁祜心裏咯噔一下。


    “巫聖堂裏還留下多少人?”薛均問。


    “除了被我帶走的一名巫醫和一名管事,還留下幾名藥童和十多名雜役,由項捕頭帶人看守著。”袁祜迴答說。


    “老鐵匠幾人的屍首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將屍首送到衙署,還要等大人安排仵作查驗得出死者真正的死因。如統軍大人所說,幾人同時發病、同時病死,我也覺得奇怪。如果......如果泄露叛軍作亂消息的人就在巫聖堂、還試圖殺人滅口,那麽我們很快就能把人揪出來。”袁祜不但迴答了薛均的疑問,還適時做出保證。


    薛均卻擺擺手,想到了更恐怖的可能。


    “老鐵匠死在巫聖堂門口,四周有多少人圍觀了這件事?”


    “事情發生時天還沒亮,幾乎沒有人看見。天亮以後,大部分人都將注意放在南城門的騷亂。我認為,這件事並沒有傳播開。”袁祜如實迴答。


    “城裏......”薛均欲言又止,看向李年,滿臉為難。


    “有話不妨直說。今時今日,薛城尹若是還像從前一樣說話遮遮掩掩,那我也沒......”


    李年話還沒說完,就被薛均打斷。


    “李年,我不是在對你隱瞞什麽。而是,事關重大。如果叛軍真的用上那條詭計,我......不,不止是我,我們三人恐怕都難逃這一劫了。”薛均的口氣中透出一股絕望。


    從騷亂發生到現在,李年的心情一直很沉重,臉色也沒有半點輕鬆。


    他的身心好像在重壓之下鍛煉成一塊精鐵。


    雖然薛均的話說得很沉重,但是,對正在承受更大壓力的李年來說,這番話還不足以給他帶來一絲慌亂。


    “薛城尹為什麽會這麽想?”李年問道。


    薛均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情,用一種比平時更加冷靜的語氣說出他的猜測。


    “你說,老鐵匠幾人死後身上出現了黑斑?”他再次向袁祜確認這一點。


    袁祜也做出肯定的迴答。


    薛均才接著說:“前陣子,州城出現一個患上黑斑病的病人,程知州給我發了一份公文,提醒我注意防範。”


    李年的臉色終於有了改變。


    袁祜也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患上此病,活人九死一生,死後還有可能釀成疫癘,禍害更多活人。”薛均說心中最深的憂慮,“如果城裏出現了黑斑病,我們還守得住嗎?”


    李年臉上殺氣騰騰。


    “難道叛軍想要橡城變成一座死城?”


    袁祜也聽說過,當年南沼之亂期間,容州瘴氣遍地,活人患上黑斑病導致疫癘橫行,死人填塞道路,民間還有厭鬼禍世的傳言擾亂人心。是靖南王力排眾議,主張由當時的容聖女、也就是如今的靖南王妃收治患者、清除疫癘,最終令容州重現清明。


    雖然袁祜沒有親身經曆過當年的禍亂,但是,黑斑病和疫癘的可怕在容州人盡皆知,他也不例外。


    薛均因為李年沒有聽懂他的話而發出一聲苦笑。


    “鱟蠍部還有一個容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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