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李歪嘴的聒噪,容?耳邊得到了清淨。


    他聽見江湖人老尾的承諾,心情十分舒暢,說出了他想要教訓的人的名字。


    “那個臭小子姓荊,住在三裏巷尾,年紀和我差不多大,是我家裏一個遠房親戚,沒爹沒娘,偏偏心氣高得很,明明是來投靠我家,卻不把我這個正經主人放在眼裏。我不想讓家奴動手,免得他到外麵胡說八道、敗壞我們容氏的名聲。你去把他狠狠揍一頓,明天我再去探望他,好叫他知道,我這個做主人的待客一向寬宏大度。”


    容?想把話說得坦蕩,但他想做的事卻和坦蕩沒有絲毫關聯,旁人也能輕易聽出他的語氣裏泄露出來的惡意。


    鳩尾二話不說,直接對著容?一抱拳,隨後邁步走出廳外。


    容?被這種江湖人的率性而為打動,甚至心生向往。隻是,當他扭頭望見身旁笨拙又膽怯的隨從時,他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傾訴此時的心情。他又感到鬱悶起來。


    離開住處的鳩尾早已看出少年蠢蠢欲動的叛逆之心。


    他的腳步從容輕快。


    即便沒有迴頭,他也已發現追趕在他身後的李歪嘴。


    他並沒有停下來。


    “老尾,你這是要去哪兒??四爺和你說了什麽?你可不要胡來呀!”李歪嘴氣喘籲籲,好不容易追上老尾的腳步。


    鳩尾任由李歪嘴將他拉進一條無人暗巷。


    “?四爺讓我去三裏巷教訓一個姓荊的小子,我這不就去辦事嗎?”鳩尾說得輕鬆。


    李歪嘴卻大驚失色。


    “什麽?姓荊的小子!”他不敢相信,“四爺不是說要跟你比試拳腳嗎?你怎麽能答應他去教訓別人?你知道那個姓荊的小子是什麽人嗎?”


    他這時才後知後覺。容?之所以迫不及待、連夜趕來見他和老尾,是因為容?要做的事不可告人、要教訓的人非同一般。一旦走漏風聲,容?的小心思就會被族中長輩即刻扼殺掉。


    聽見李歪嘴接二連三發問,鳩尾不由噗嗤一笑。


    李歪嘴雖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經心。方才被容?的隨從趕出來,他已經有些憋屈,現在又被鳩尾拱起一些火氣。


    “我說老尾,你是不知道這裏頭的門道。我這樣攔著你是為了什麽?不還是為了你的好處著想嗎?你要是不聽我勸,將來惹了一身麻煩,可不要怨我沒有提醒你!”


    鳩尾沉默一會兒,似乎真的被李歪嘴說中了隱憂。


    李歪嘴再接再厲。


    “那個姓荊的小子是誰?他是已故八老爺的繼妻荊夫人的親弟弟。你可別小瞧荊夫人是個寡婦。她青年寡居,教養先頭厲夫人留下的一雙兒女,勞苦功高,容氏之中沒有一個人敢不敬她的。更別說,荊夫人姐弟雖然父母雙亡,但還有一個舅舅是薄氏當家手下最得用的管事。薄氏是什麽身份,不用我告訴你吧?容州最有名望的八個家族之中,能和容氏相提並論的就隻有薄氏了。你仔細想想,薄氏的當家人,是你我這種小人物能招惹的嗎?”


    李歪嘴雖然不務正業,但對於容氏一族的姻親故舊,他打聽得比誰都清楚。這也是七老太爺喜歡他的地方之一。


    他說得起勁,感覺老尾聽得也很認真,心裏的怨氣便消散了大半。


    他很有把握老尾會向他低頭。過了今夜,他甚至能向荊夫人賣個好。


    “老李呀,你忘啦?我是個江湖人,守的是江湖人的規矩。你說的那些名門大族的規矩關我什麽事?我們江湖人可沒有青年寡居這種說法。”鳩尾語氣隨和,態度卻堅決。


    李歪嘴大吃一驚,口不擇言:“我不管!你沒看出來?四爺是在幹蠢事麽?他身邊哪個隨從家仆敢依著他的心意胡鬧?找外人來陪他練習拳腳都算出格了。找外人來教訓自己家的親戚,被老太爺知道了,所有關涉進來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鳩尾沒有被他嚇住。


    “嘿嘿,老李,我看你活了一把年紀,怎麽比?四爺這樣的毛頭小子還不經事?就是因為這件事沒人敢做,才能輪到我頭上。事情要是鬧大了,?四爺是容氏的正經主子、自然會沒事,而我又不是容氏的人、容氏根本管不到我頭上。我要是不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大事讓?四爺滿意,怎麽入他的眼?老李,你莫不是越活越膽小了?”


    “你!”李歪嘴很久沒有被人說得啞口無言。他知道老尾很有膽量,但從沒有意識到、老尾的見識也遠遠超過普通的江湖人。


    過了半天,他才迴神。


    “你這不是在害我嗎?出了事,你逃到天邊去,我怎麽辦?”他仍拉著老尾不放。


    鳩尾略一思索,迴答說:“我向?四爺交差,你向老太爺交差,我們誰也不耽誤誰,不是正好嗎?”


    李歪嘴仔細一想,老尾這番話確實有道理。除此之外,他也應該對老尾改觀了。


    此時的他萬萬沒想到,更令他震驚的事還在後頭。


    鳩尾悄無聲息來到三裏巷,又悄無聲息離開。


    當他迴到住處,容?已經等得嗬欠連天。


    江湖人語重心沉,如同出門前一樣對年輕主人抱拳一禮。


    “?四爺,我……一切都是我的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這就來向?四爺辭行了。”


    容?的瞌睡消了一半。他連忙出聲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鳩尾沉聲說:“方才,我去教訓那個姓荊的小子,他誤把我當成賊、拿了一根竹擔想把我打暈。我當然沒有讓他得手,和他爭搶起來。誰知道……”


    “怎麽了?”容?見老尾停住不說,急忙追問。


    鳩尾這才接著說:“誰知道,我一用力,姓荊的小子一頭撞到桌角、霎時就沒氣了。?四爺,你托付我的事,我給你辦砸了。那小子死了,官府追究起來,一切由我老尾一人承擔。請?四爺速速歸家,免得受我連累。我老尾也要趁夜逃命去了。”


    他做出送客的手勢,再次說了一聲“請”。


    容?從未經曆過這種陣仗,一下子慌了神。他腿軟坐在原位,並不起身,隻是麵上強裝鎮定。


    “不,事情不能這麽辦。”他努力想找出一個解決辦法,可腦中空空,一點頭緒都沒有。


    鳩尾在一旁催促。


    “四爺不能再猶豫了。唉,都怨我下手沒個輕重,我不過輕輕扯了一下那根竹擔,姓荊的小子就跟風箏一樣飛出去了。我連一根手指都沒有碰到他。唉,我真是倒黴透了!”


    “倒黴?”容?無意識重複了一遍老尾的說辭,“對,隻是倒黴而已。他倒黴撞上桌角死了,怎麽能怪你呢?”


    江湖人露出思索。


    “對呀,我並不是故意要殺他。他死了,該賴我嗎?”


    容?佯裝的鎮定突然變成了真正的鎮定。


    “說什麽傻話!他目中無人,活該倒黴。對了,方才你去找他,沒人看見你吧?”


    鳩尾搖了搖頭,否認道:“沒有,我以為四爺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所以行動很小心。而且,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都沒來得及教訓他,他身上肯定沒有半點傷痕。”


    容?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我明白了。”少年好像蒼老了十歲,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沉穩起來,“隻要我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那小子的死就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隨從,語帶威脅:“誰敢將今夜的事泄露出去,我容?一定不會輕饒!”


    隨從們瑟瑟發抖,紛紛答應。


    鳩尾露出感動之色,鄭重道謝:“多謝?四爺相救。今後,?四爺和我老尾就是過命的交情了。?四爺有任何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尾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容?暗自向往的江湖義氣突如其來擊中他的心頭。他感到一陣緊張,但更多的是痛快。


    鳩尾並未提起前去向七老太爺告密的李歪嘴。他對此並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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