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縣的夜晚大致上是寧靜的。


    巷子裏的野貓偶爾叫喚兩聲,不至於打擾到人們的睡夢。


    但有一些人和野貓一樣習慣於熬夜,也最容易分辨出貓叫聲下潛藏的細微動靜。


    莫行川打算結束交談,讓路嬰安心迴去休息。


    路嬰強忍著困意。


    “我現在根本睡不著,莫大哥,你讓我做點事吧?那個百紹公主……”


    莫行川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知道老虞從哪裏打聽到這個消息。蒲冰的真實身份是一件很大的機密,目前隻有我和姑娘知道,現在又多了你。我希望你不要把這個秘密泄露給第四個人,你能做到嗎?”


    路嬰謹慎地點點頭。


    “你放心吧,莫大哥,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除了你和姐姐。”


    莫行川這才問路嬰為何又提到蒲冰。


    “我想,如果姐姐和蒲冰早已結識,那麽,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紅姬偷偷在蒲冰身邊安插眼線呀。更何況,紅姬想搶走蒲冰手裏的一樣東西,那樣東西一定很重要,我們絕對不能讓紅姬得逞。”路嬰說得真情實意。


    莫行川沒有否定路嬰的看法,但仍堅持自己的決定:“你說得不錯。但你想一想,你剛剛從州城迴到梓縣,那個去找老虞打聽消息的中年男人就算緊趕慢趕、也不會比你快多少。他若能用這一夜的時間達到他的目的,那麽他去找老虞不是多此一舉嗎?你不用擔心,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我再告訴你應該做什麽。”


    路嬰無從反駁。


    他隻能順從莫行川的吩咐,站起來準備離開前廳。


    突然間,他靈機一動。


    “嗐,看我這記性!我差點忘了!當時,我們剛剛從濁澤出來,武仲大哥在宿所受了重傷,現在已經好全了嗎?”


    莫行川如實相告。


    “他跟個沒事人一樣,和姑娘一道出門了。”


    路嬰鬆了一口氣,又問:“那龐大哥他們呢?曾大哥……姐姐想到辦法救人了嗎?”


    莫行川頓了頓,迴答說:“目前來看,我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路嬰心裏清楚,莫行川不會告訴他這麽重要的機密,就像莫行川不會主動告訴他蒲冰的真實身份,兩件事是一個道理。


    他的目的並不在此。


    “唉,我知道,我再擔心也沒用。莫大哥,我隻想去看看龐大哥、勸他寬心一些,可以嗎?他也迴到梓縣了吧?”


    莫行川猶豫片刻,最後點頭同意了。


    “龐翔現在就在客店裏。他為老三染上瘴毒的事憂心如焚,精神比較差。你想見他就去吧,隻是,我怕他不太想見人。”


    路嬰假裝聽不出莫行川的深意,感慨說:“我跟著龐大哥他們多次進入濁澤,他們看我年紀小、對我十分照顧,我心裏一直很感激。我知道他現在一定很難過,真希望我能為他做點什麽。”


    去年,他和龐翔幾人都是初來客店,和追隨王妧從湖州來到容州的莫行川等人並不熟絡。他為了站穩腳跟,選擇加入龐翔幾人深入濁澤查探。結果和他預想的一樣。龐翔幾人對他十分包容,連障鬼台的方位也不瞞著他。另一方麵,他也對幾人交付了很大的信任。


    他堅信,龐翔不會像莫行川一樣疑心他。


    莫行川沒有露出絲毫不滿。


    “你的心意很難得。但你去見了龐翔,也要注意時間。你們兩個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


    路嬰連忙答應。告退後,他獨自前往東廂。


    他和龐翔同樣住在東廂,中間隻隔了兩間房。


    他輕車熟路敲開了龐翔的房門,隱隱聞到一點酒氣,誤以為龐翔避開眾人在喝悶酒,卻不知道,其實龐翔近來酗酒嚴重、今天在邢念的勸導下才決定痛改前非。


    龐翔見到路嬰先是十分意外,隨即欣喜地將人迎進屋內,讓二人能夠坐下來交談。


    這些時日,他的全副心神一半用在等待譚漩解讀藥方的好消息上,一半用在喝酒上。直到邢念來訪,他才從頹喪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他沒有留意路嬰的去向,隻是隱約記得王妧吩咐路嬰去送一個口信,後來就徹底失去了路嬰的消息。


    因此,當龐翔問起路嬰最近去了哪裏,路嬰詫異之餘,不禁做出痛心的模樣,勾起龐翔心底幾分歉疚。


    “我……莫大哥沒有告訴你嗎?我被姐姐的仇人擄走了,僥幸逃迴來。他們嚴刑逼問我姐姐的消息,我都沒有泄露半點。莫大哥說,他原以為我迴不來了……”路嬰所說沒有一句假話,但他話裏話外的暗示卻和實情大相徑庭。


    龐翔此時還沒有完全從醉酒中清醒過來,也沒有聽清路嬰的話中之話。


    他關切說:“不幸中的萬幸。你傷在哪裏?讓我看看。櫃子還有一些傷藥,都是從譚漩那裏拿來的,你先用上再說。”


    路嬰連忙阻止龐翔起身。


    “我的傷都好了大半了,你不用擔心。能活著迴來見到大家,我已經很滿足了。隻是想到我們一起在濁澤裏經曆了那麽多,我離開宿所的時候竟然沒有和龐大哥你道別,我心裏就像缺了一塊。如果我真的死在外麵,我就永遠也見不到大家,見不到姐姐,見不到你,我還沒有和你們好好道別呢……”路嬰說著帶上了哭腔。


    龐翔愣怔片刻,迴神時已經淚流滿麵。


    他離開濁澤的時候,也沒有和老二、老三道別。那時他相信自己和王妧一定能夠找到解除瘴毒的辦法,他和兩個兄弟經曆短暫的分離後一定能夠平安重聚。然而過了這麽久,事情仍然毫無進展。他和老二、老三的生離難道最後竟要變成死別嗎?


    “不會的,我不會讓事情變成那樣的。路嬰,你是個好孩子,如果……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你身陷險境,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救你出來。如果你願意,從今以後,我就把你當成我最小的弟弟,你就是我們的七弟。”龐翔心緒紛亂,一時激動,竟許下一個分量極重的諾言。


    對此,路嬰始料未及,不知所措。


    龐翔雖然有些失望,但他不願苛責。


    “這些原本都是虛名。就算你不答應,我也仍將你當作我的弟弟來看待。你不用為難。”


    路嬰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龐翔相信他,愛護他,甚至願意做他的大哥。他知道龐翔兄弟六人的情誼有多深厚,自然知道龐翔的承諾不是說說而已。


    他準備利用龐翔的真心去對付莫行川,這是最好的時機。爺爺常對他說,人心莫測。或許,龐翔過幾天就不想要他這個弟弟了。他難道要天天活在被莫行川戳穿的恐懼中嗎?


    他理所當然應該領情,再汙蔑莫行川故意對他、對老三曾鋒見死不救。可他為什麽會遲疑?為什麽會開不了口?


    是因為龐翔說他是個好孩子嗎?


    可是爺爺也曾說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如果是那個聽話的他,應該為了爺爺的任務果斷行動才對。


    見路嬰一直不說話,龐翔感到幾分難堪,酒意也迅速消退。


    “我這幾日也要忙起來了,可能不會留在客店裏。你方才所說的話讓我明白了很多事。你小小年紀就經曆了生死,將來一定會更加珍惜活著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拚盡全力去活著。”


    龐翔說完,站起身,想送路嬰離開。


    路嬰聽見龐翔連著說了兩遍的“活著”,不意想起了小梅。


    他想活著。


    他不想被莫行川戳穿謊言,不想被爺爺殺死。


    他要做聽爺爺的話的好孩子,而不是做龐翔眼裏的好孩子。


    他已不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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