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城的重要不在它的規模,而在它的位置。


    汒水翻過玉輝山,江流淌過容州的丘陵和山穀,最終分散進入湖、安二州的平原之地。


    地勢起伏之間,有一個地方如同星辰一般閃耀。


    那就是渂江之上的橡津。


    它北連湖州、鬱州,南接容州、安州。除了僻遠的棘、奉二州,整個南沼經由它溝通串連,彼此守望。


    橡城因橡津而興,重要之處,不言而喻。


    此時的容溪還不清楚容全命令容丁運送這一批劈刀來橡城做什麽。


    她隻知道將劈刀送入橡城逾矩違度。她的父親這麽做,和當初石璧帶著親兵和武具進入容州城沒有什麽區別。


    但她分得清輕重。她的王妃姑姑和小世子危在旦夕,她不會指責她的父親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


    昨夜過後,容丁一直戰戰兢兢。一方麵,他畏懼於首領和聖女的威勢,另一方麵,他懷疑自己被卷入了一場陰謀。


    為什麽他一提到他看見的搬木箱的黑影,聖女就那麽生氣?


    他敢肯定,那不是他的幻覺。


    木箱失而複得的時候,他欣喜若狂,沒有多想。到了事後,他才覺察到哪裏不對勁。


    他的房間,乃至整個客店都被聖女的護衛、隨從們把守著,木箱消失後是怎麽迴到原地的?


    誰能擁有搬動木箱的巨力?


    答案就在他的嘴邊,而他卻不敢聲張。


    他受聖女的威逼,說出木箱裏藏著的秘密,已經違逆了首領的命令。倘若整件事背後是聖女的陰謀,他又該怎麽辦?


    容丁無計可施,隻能幹著急。


    蘇興看出他的煩惱,試探之下,得知了他的顧慮。


    “這事……容首領要是問起,你就把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就算多了點波折,箱子裏的東西也安安穩穩送到了,容首領有什麽好責怪你的?”蘇興有意替容丁分憂。他還指望著容丁認可他的功勞。


    容丁聽後點了點頭。蘇興的話不無道理,給了他許多信心。


    一行人在橡城東城門附近的一家客店落腳。容全很快接到消息,親自前來查看。


    他隻帶了兩名隨從。三人布衣布鞋,毫不起眼。


    看到客店被自家人擠得滿滿當當,容全的唿吸一下變得又深又重。


    容溪還是習慣地張揚行事。這一趟從容州城來到橡城,她故意引人注目,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嚇退容老二。


    她認為自己的策略是有效的。


    可惜她的父親無法理解她的做法。


    偏僻角落裏的屋子被父女二人用作議事的地方。


    “容丁的行動,你怎麽摻和進來了?”容全的聲音裏聽不出一點往日的溫和。


    容溪心中忐忑。她原以為,父親首先會質問她在宿所和濁澤所犯的錯事。


    她迴答說:“是在路上碰巧撞見的。丁叔要求我和護衛們保護木箱,一同行動。”


    “這是一次秘密行動,你知道嗎?”容全已在壓抑怒火。


    “我知道。”


    “木箱裏頭裝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屋中陷入沉默。


    容溪的猶豫讓容全更加憤怒。


    “你明知這個秘密,還招搖過市,你是存心讓我的苦心付諸流水,對不對?”


    容全氣急敗壞,又不想讓外人聽見這番談話,連聲音變得嘶啞了。


    說完,他重重咳嗽起來。


    容溪嚇壞了。


    她又怕又急,緊走兩步,上前扶住父親的手,輕拍著父親的後背。


    “父親,我不是狡辯。”容溪據理力爭,“二叔……我不會再認那個人是我的二叔了。容老二買通殺手,混入我的護衛中,想置我於死地,還想嫁禍給厲氏。他謀害鱟蠍部聖女、離間容氏和厲氏,是想讓鱟蠍部、讓容氏分崩離析,而他才能從中漁利!要不是護衛們拚死護我,我早已……早已像容莎、容芽、容蘋三人一樣,無辜慘死!父親,我這麽做……不對嗎?”


    容溪說到最後,喉嚨哽咽,眼裏也濕潤了。


    容全久久不能言語。他知道容溪說的是實話,也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做出來的那個決定導致的後果。


    他真的以為容溪會死在濁澤裏、或者死在趙玄手裏。無論如何,他都要搶在別人聽到不好的風聲之前安排妥當,維護容氏和鱟蠍部的安定。這是他作為首領的擔當。


    但是,聖女沒死。


    他的女兒沒有死去……


    容全長長歎出一口氣,心頭舒服許多。


    “你是我的女兒……”


    是他看著女兒一點一滴長大,是他期盼著女兒擔負起聖女的職責,是他決心將部族的未來托付給女兒。


    是什麽變了?


    “你不知道,老五傳信來、說你還活著的時候,我有多高興。”


    容溪一聽到這話,頓時淚如雨下。


    這些日子以來,她心裏的委屈、憂懼,有增無減。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到一絲輕鬆。


    她和她的父親天生是父女,天生是同盟。


    “可我犯了一個錯……”容溪哭訴道。


    容全很無奈。他拭去容溪臉上的淚水,卻拭不去她的哀傷。


    “是人,都會犯錯。你是堂堂鱟蠍部聖女,犯了錯,要知道改,要知道去補救。”容全說得很緩慢,很慎重。


    容溪連連點頭。


    她在容全麵前跪下。


    “我把我們容氏解除瘴毒的丹方交給趙玄、交給赤猊軍了。”


    容全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極差。


    然而,他卻說:“如果丹方能夠換迴你的命,那確實是值得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他們不肯放迴容濱,隻肯替我們保住容濱的性命。”


    “嗬嗬,那還算是我們賺了。”


    容溪愣了愣:“父親,你不怪我嗎?”


    容全讓容溪起身。


    “你麵對的是赤猊軍,除了交出丹方保命,沒有第二種做法。我雖不讚許,但也不會過分苛責你。”他說著,帶上了訓誡的口氣,“不過,你將來應該更加警惕,赤猊軍拿到丹方就守諾放人,換作是別的無恥之徒,你什麽都保不住,知道嗎?”


    容溪受教,點頭作答。


    容全不再多說。容溪能活著迴來,是好事。在這種關頭,他不能讓好事變成壞事。他還要留著一些精神去應付紅姬手下的秘密護衛。


    要盡快將這批劈刀送到準確的人手裏,容全一點也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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