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你真的相信他說的話?”


    六安一離開閣樓,蕭蕪便忍不住開口了。


    紅姬撣了撣衣袖上看不見的塵灰。


    她原本不必理會蕭蕪的疑問,可她想了想,還是迴答了:“我之所以相信他,是因為我願意相信。就算他扯了一個荒唐的謊,我也信。倘若我不願,就算他說破了天,我照樣不信。”


    蕭蕪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不是很明白紅姬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等他想明白,紅姬的思緒已經從方才的小事轉到真正的要事之上。


    “堂堂鱟蠍部聖女,真是徒有虛名。屏嶺哨所是出入濁澤的門戶,何等重要。鱟蠍部費了多少力氣拿下來的東西,竟在她手裏丟了。”


    蕭蕪也為此事感到不快,但他不能發泄出來。


    他語氣平靜,不帶一分喜怒:“聖女若不是死在濁澤,便是死在趙玄手裏了。我們也應該讓容首領早做打算。”


    紅姬點點頭,沉思片刻。


    她想起大長老曾失口說過的一句話:趙玄天生比常人多一分氣運,與其交手之前務要慎重考量。


    “倘若趙玄真的拿到了赤猊令,聖女輸得倒也不冤枉。罷了,哨所的事先放一放。我問你,我在這個時候把你召迴來,容全是什麽反應?”


    蕭蕪如實迴答:“最近,他心疾反複,估計又要吐血了。”


    紅姬聽說後,心情突然變得愉快起來。


    “我事事不順,怎能叫他事事如意?”


    蕭蕪有些猶豫。


    “他……其實,他讓我們的人撤出梓縣,是因為容氏一族自古在梓縣生息,族中幾位耆老看不得梓縣卷入風波,這才出麵,倚老賣老,逼他還梓縣一份安寧。”


    “哼,我不過派幾個人去探一探,他就不樂意了。全忘了他求到我頭上的時候是怎樣涎皮賴臉!”


    “在梓縣活動的不止我們。把動靜鬧大的,是烏翎長老的人。”


    聽見蕭蕪接連多嘴替容全分辯,紅姬雙目蓄著怒意,瞪了他一眼。


    “你糊塗了?烏翎對容州的消息如此靈通,本就古怪。誰知道容全是不是左手給了我們方便,右手又把方便給了烏翎?”


    蕭蕪惶恐地低下頭,認錯道:“長老教訓得是。”


    紅姬見他知錯就改,怒火也漸漸平息。


    蕭蕪也算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人了。


    “蕭蕪,紅蕪……”紅姬比較著這兩個名字,頓了頓,才問,“你覺得哪一個名字好聽些?”


    蕭蕪猛然意會到紅姬這一問的深意,不安道:“屬下乃路旁雜草,配不得……”


    紅姬嘴角一動。


    “也是,紅蕪這個名字不好聽,意思也不好。”


    她故意順著蕭蕪的話說下去,果不其然看見蕭蕪肩頭微垂。


    然而,她話鋒一轉,又說:“我從紅葉長老留下來的名字裏頭選了一個‘紅蘅’,隻有它最配你。等一切塵埃落定,這個名字就是你的了。你要知道,你和蘇興他們不同,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蕭蕪不敢置信,抬頭去看紅姬的臉色。


    隻用了一瞬,他便看清了。


    “是!長老的栽培之恩,屬下感激不盡,隻願肝腦塗地,報答長老萬一!”


    聽見蕭蕪這番慷慨陳詞,紅姬暗暗鬆了一口氣,將身體一歪靠著椅背,從容說:“好,你的話我收下了。你迴去告訴容全,蒲冰就在容州,若他再不替我盡盡心力,將來,別怪我不顧念舊日的交情。”


    “是,長老。”


    蕭蕪心中激蕩,連夜趕路去了。


    天光漸明,又是一日之始。


    屏嶺哨所的警備卻沒有日夜之分。


    王妧還沒睜開眼睛便聽見窗外的響動。


    巡哨北樓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由近而遠、由遠而近。


    昨日見過趙玄後,王妧便發現赤猊軍的人盯她盯得更緊了。


    葛束更是毫不掩飾。


    “王姑娘說得很對,沒有刺客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這樣才是眾目睽睽。”


    從前,她不理解王姍為何要創下雀部和如意樓,為何要爭先、爭強。如今她懂了幾分,卻也隻是徒增煩惱。


    王妧起身後先是去看了傅泓。


    葛束略通醫術,說傅泓是犯了睡症,等她睡夠了自然會醒。


    雖然王妧並不認同,但她能做的卻不比葛束多。


    她心知傅泓出事是暗樓所為,既不能病急亂投醫,便隻能寄望六安得到消息後能帶來轉機。


    而今昏迷不醒的人不止傅泓一個,還有容溪。


    時輕時重的發熱、斷斷續續的囈語已經持續了一天兩夜。容溪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葛束說,這是鱟蠍部聖女體內的丹毒發作,能否熬過去隻有看聖女自己的造化,旁人無力插手。


    這番話同樣叫王妧無法反駁。


    此時,她正要前往看押容溪的廂房,誰知在半道上遇見了老五。


    老五精神萎靡,像是天還沒亮就在這過道上等著了。


    “大、大小姐。”


    “什麽事?”王妧看他臉上寫滿了為難,心裏也做好了聽到壞消息的準備。


    “我……大前夜,在障鬼台,大哥原本安排我去通知大小姐西麵出事了,可我……”


    王妧明白他想說什麽。


    好在,老五帶來的不是什麽壞消息。


    “我知道。”


    “你知道?”老五驟然激動起來,“那我大哥怎麽什麽也沒說?我犯了那麽大錯,差點害死大小姐,我、我……”


    他一抽一抽地小口吸氣,既控製不住自己的舌頭,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悔恨和難過。


    “當夜遇見厭鬼的情形,我沒有詳細告訴龐翔,自然也沒有告訴他你做了什麽。”


    老五聽後,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多謝……多謝大小姐。”


    “不必謝我。我不是替你隱瞞,免去龐翔對你的責罰,而是要親自責罰你。”王妧對他的哭聲無動於衷。


    老五止住哭泣,有些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可他不敢反駁,隻敢抿著嘴,懣懣說:“是,大小姐,我甘願受罰。”


    “我會跟龐翔說,讓你替我……”王妧頓了頓,轉而問道,“你從前在如意樓都做些什麽差事?”


    “啊?”老五麵露不解,糊裏糊塗迴答說,“如意樓的繡品在鬱、安、棘、奉四州都有銷路,我平時經常押著樣品、成品四處跑,對五州之間的各條通路都挺熟悉的。”


    他說著說著,突然理解了王妧話裏的意思。


    “大小姐,你是想讓我……去……”他伸手隨意指了一個方向。


    王妧點了點頭。


    他咧著嘴,又哭又笑,用另一隻手輕拍著自己的心口說:“我是真的很怕那個鬼地方,我真不想再迴到那裏去了……可是我大哥他不知道……我怕他怪我,我都不敢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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