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沈平第一次來到離島。


    兩年前,如意樓想在離島的珠場采購一批用來製作珠衣的珍珠,後來因為珠場失信而作罷。居中奔走的沈平吃苦受累不說,還因為辦事不力受到不小的責罰。


    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喜歡離島這個地方。


    王妧讓他暫時跟著詹小山留在離島,同時注意慕玉山莊的風吹草動。他可以去島嶼南麵的漁場找一個姓鮑的獨眼漁夫打聽消息。


    這個任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令沈平感到心煩不已的是青蛟軍中那個名叫朱瑜的女人。


    當著他的麵,朱瑜總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沈平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朱瑜,主動找她把話說開。結果,她不僅不承認,還把遠在容州的武仲牽扯進來。過後,她依舊我行我素。


    兩人棲身於同一條漁船,抬頭不見低頭見,沈平就是想躲也沒地方躲。


    他徹底沒轍了,寧願重新踏上這座嚴酷的島嶼,也不想和一個不懷好意的人相處。


    可詹小山說,青蛟軍前幾天替王妧傳口信到離島,現在一點迴音也沒有。此時的離島危機重重,貿然登島並不明智。


    眼下,青蛟軍留在三木島養傷的人急需一批療傷藥。詹小山保證,等他送完藥迴來,首要做的便是潛入離島查明一切。


    沈平表麵上沒說什麽,暗地裏卻另有打算。


    等到詹小山動身,沈平終於有機會單獨開始他的行動。


    他盯上了離島東南麵的海崖。


    秋秋幾次從這裏登上離島,輾轉獲取青蛟軍所需的用物。這一點他事先已經打聽清楚。


    事情的進展十分順利。


    青蛟軍藏在崖穴中的粗布短褐對他來說很合身,草鞋也合腳。雖說它們有些潮濕,但這並不打緊。


    海水的味道混淆了他的嗅覺。


    他很確定自己身上沒有帶著一條死魚。


    日光無法穿透厚重的雲層,天空就像一塊肮髒的抹布。


    站在高高的海崖上,他望向低處方整坦闊的漁場。


    水霧阻擋了他的視線。


    他把一條在堰堨上走動的大黑狗誤認成一個挑著扁擔的人。


    陡峭的石壁有人工鑿開的痕跡。


    巴掌大小的凹陷一左一右,一高一低。


    這是青蛟軍留下的。


    路已經有人開好。


    沈平身形靈活,分寸之間,騰挪得法。除了不小心被突出的尖銳石塊勾破衣裳,他全身沒有受到任何損害。


    穿過石崖底下的一片小樹林,沈平直朝漁場走去。


    島上的氛圍和他預想的有些不同。


    春天本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成片的漁場卻沉浸在死寂之中。


    沈平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


    他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打眼,畢竟他的衣著打扮與此地的漁夫毫無二致。


    漁場邊緣的竹籬笆疏漏了也沒有人修補。


    有個滿麵皺紋的老人在漏洞不遠處的空地上晾魚幹,一條大黑狗在洞口外探頭探腦,而他卻當做沒看見。


    沈平有些猶豫是否上前去向老人打聽那個姓鮑的漁夫。轉念間,他決定不要多事,直接走向漁場東邊的那排木屋。


    獨眼的漁夫應該很好辨認才是。


    “不——”


    一聲哭喊打破了漁場的寧靜。


    沈平循聲望去。


    一個年輕女子用手背擋著眼睛、哭哭啼啼地從木屋的方向跑來。


    經過沈平時,她右手一揮,換了左手去遮她的臉。


    淚水甩中了沈平的袖口,而她卻似未曾察覺。


    竹籬笆外的大黑狗整個身體鑽過漏洞,奮力擺動它的尾巴,並朝哭泣的女子大聲吠叫。


    女子被嚇了一跳,終於停下腳步,抽抽噎噎地和那隻大黑狗對峙著。


    沈平看得出來,女子怕那隻大黑狗,所以她才不敢動。


    大黑狗好像通了人性,吠得更起勁了。


    女子再受到這一激,把腳一跺,竟要衝上去和大黑狗拚命。


    沈平在一旁看得心驚。


    惡狗傷人的慘劇近在眼前,他豈能無動於衷?


    他飛撲過去,將女子攔在身後,同時麵對著惡狗大喝一聲。


    大黑狗豎起的耳朵向兩側一耷,怏怏地垂下眼皮,嘴裏發出嗚嗚的低叫。


    它原地打了個轉,一頭鑽過籬笆叢,這就逃離了戰場。


    沈平鬆了一口氣。


    不遠處,晾魚幹的老人對這邊發生的事漠不關心,連頭都沒抬。


    哭聲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


    沈平迴頭看到女子悲痛欲絕的模樣,理智的教訓也變成了委婉的問詢。


    “你做什麽想不開?”


    方才女子決絕的舉動顯然是存了死誌。


    她勉強壓下悲傷,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


    “你是……外鄉人?”


    通紅的眼中仍有淚漬,卻掩飾不了那股機靈勁。


    沈平驚訝於她的敏銳,同時也起了戒心。


    “別再做傻事了,你的命隻有一條。”


    說著,他轉身便要離開。


    女子愣了愣,隨即用憤怒的語氣朝著沈平的背影喊道:“你又知道什麽!我是生是死,誰會在乎?你一個過路的外鄉人,嘴皮子碰一碰,就當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大善人了?”


    喊完,她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的眼淚就像海水一樣取之不竭。


    沈平被她說得來了氣。


    在漁船上被朱瑜挖苦奚落,他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忍耐。但在離島,無緣無故被一個鄉野丫頭侮辱謾罵,他忍不了,也無須忍。


    “你想尋死,沒人攔你。我也不是什麽大善人,隻不過是不想看到好好一條狗被你這個沒頭沒腦的瘋女人連累。你死了,好歹還有生你養你的爹娘為你哭一哭,可那條狗呢?你死了它也活不了。別人隻會罵它是一隻該死的畜生,沒有人會為它流一滴眼淚。”


    沈平轉過身,咬牙切齒地說了這麽一通。


    但到最後,他的心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低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決定不再和對方糾纏。


    “我爹……我爹他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女兒!漁場沒了,他逼我去碼頭另謀生路。我鮑蘭就算是死,也不會去碼頭那種醃臢地方做那種醃臢事!”


    沈平眉頭一皺。


    他聽到女子姓鮑,猜測女子的父親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他也從女子的描述中聽出她的父親心狠無情。


    他左右為難。


    離島還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離島。


    離島的人也還是他從前認識的那些人。


    王妧讓他找那姓鮑的漁夫打聽慕玉山莊的消息,可若那人品行不端,他還能相信那人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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