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圍牆之後,障鬼台舊址摘掉了灰暗的麵紗,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


    草木肆意橫生,在亂石堆中攀援而上。


    鮮豔的小花星星點點,靜靜地點綴著這張蔥翠的錦緞,既帶著嫵媚的蠱惑,也帶著冷厲的警示。


    蟲豸招搖著從幾人麵前經過,一眨眼又遁入草叢裏,沒了蹤跡。


    然而,天空依舊是一種灰白的顏色,像重病之人失去了生機,延挨時光而已。


    “據說,障鬼台建成的時候,這裏九塊石頭,每一塊都高過三丈,五個人都合抱不過來,現在卻蝕損得不成樣子了。”龐翔解下背後的包裹,將它放在腳邊一塊不及膝高的石頭上。


    王妧打量著龐翔所指的那塊巨石。


    黑色的石頭高不過一丈,表麵布滿了溝壑一般的凹槽,帶著一種被時間打磨過的細膩滑潤的質感。


    她接話道:“據說?”


    “鱟部口口相傳的傳說。”龐翔一邊指揮著同伴整理行囊,一邊向王妧解釋障鬼台的來曆,“傳說,容氏的巫聖力能通天,她搬來這九塊巨石,建造了這座障鬼台。隻要是處在障鬼台之中的事物便不會受到魑魅魍魎的侵害。單看這些草草木木,倒像真的有用一樣。”


    王妧問他:“當年你們就是在這裏采到了清滌草?”


    龐翔搖了搖頭。


    當年,他們整隊人馬驚懼交加,除了活命,再也顧不上其他事。在那種情形下,古叔的先見之明尤其難得。


    “不,當時我們誤打誤撞遇到一片草地,過後也沒有人記得住它的確切位置。”


    龐翔帶著王妧沿著巨石圍牆環繞一周,最後才走向被巨石拱衛在中間的障鬼台。


    障鬼台四麵是斜斜的低矮的石階,矮到讓人覺得它們有些多餘。


    石階之上,埋沒在草叢中的方形石台同樣低矮。


    六尺見方的平整台麵被濕氣浸潤,還沾著許多泥汙和草葉。


    龐翔將腳邊亂長的雜草收攏成束,將它們當作工具清理石台。


    最後仍有一部分塵土難以清除,沉積在台麵正中間的一道斧鑿的新月形狀的凹痕中。


    “據說巫聖身邊跟隨有一名使重斧的力士,也許這就是那力士留下來的。”他指了指新月凹痕,若有所思,“巫聖是人不是神,障鬼台就是幾塊破石頭,厭鬼……厭鬼再怎麽可怕,也還是容氏手裏的棋子。”


    他的目光越過王妧,放在台下忙活的同伴身上。


    老三、老四、老六,三人已經在剛剛清理出來的一塊空地上用油布搭建營帳。


    王妧接著他的話說:“這顆棋子是帶刺的,容全或許沒有考慮到他究竟能不能握得住。”


    厭鬼降世的消息傳到靖南王耳中,靖南王一開始為何漠不關心?


    這個問題困擾著王妧,直到龐翔帶來了古叔的猜測,她才有了思路。


    或許,對於厭鬼是真是假,靖南王和容全早已有了共識。


    那麽,蕭蕪帶人冒險進入濁澤為的又是什麽?


    難道容全自知無法從鬼夜窟手裏拿到清滌草,從而將目標轉向濁澤?


    “你說得對。容氏的聖丹無法解除瘴毒,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容氏岌岌可危。”龐翔的語氣透著興奮。


    王妧卻不如他樂觀。


    “蕭蕪已經看到我們進了濁澤,暗樓要取我的性命,一定會鼓動容全與我為敵,讓容全相信我們正在阻撓他們的計劃。而且,我們還要做好另一個準備。容全一旦得知將清滌草交給鬼夜窟的人是鱟部舊人,他必然會作出猛烈的反擊。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必須搶在前頭,找出對付厭鬼和瘴癘的辦法,否則,不必暗樓出手,她也將一敗塗地。


    龐翔不由聳然。


    他沉靜下來,對王妧也有了新的看法。


    營帳已經搭好,隻有老五仍在帳前埋頭苦幹。抵達障鬼台後,他一直努力於為眾人生起一個火堆。


    邢念和路嬰陪同武仲在障鬼台四周設置巡防的哨崗,至今仍未迴來。


    突然之間,天光一閃。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


    轟隆隆的雷聲滾滾傳來,震得人心頭突突直跳。


    巨響尚未平息,豆大的雨滴已迫不及待地砸落在地上。


    龐翔很快反應過來,讓所有人進營帳避雨。


    老五有些訕訕的,他好不容易生起來的一個小火堆還沒掙紮兩下就被雨水澆透了。


    龐翔卻在慶幸,他們帶來的驅除蟲蟻的藥粉還沒有用上,不致被大雨衝走。


    一場暴雨夾著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雨漸漸停住。


    一聲高亢的蟲鳴穿透油布,傳進王妧耳中。


    王妧從營帳中走出來。


    雨水匯成小流、向地勢低窪處流淌而下。


    凝滯粘稠的空氣變得清新,滿目的綠意也愈顯活潑。


    她在障鬼台前找了一塊穩當的石頭立腳,定睛細看。


    那隻鳴叫的雙翅飛蟲停在一根突起的高枝上,吸引來了它的伴侶。


    一切有聲的、無聲的活物因為這場雨而變得活躍、騷動。


    一束光輕柔地灑在王妧的臉上。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片藍天。


    那是一種澄淨的、純粹的、她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看見過的藍色,它奪走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吐出了胸中的濁氣,仿佛全身心都融入到這片藍色之中、變得通透無瑕。


    “小心!”


    一聲大喝將王妧從失神中驚醒。


    長矛截斷了一條撲向王妧的花斑小蛇的身體。


    龐翔快步衝向王妧,拉著她往高處的石台奔去。


    王妧站在石台上,驚魂未定。


    她的目光不經意落在方才的雙翅鳴蟲上。


    沒料到,草叢深處探出兩隻剛硬的黑螯,一下子將高枝上的鳴蟲鉗住。


    它的伴侶倉皇逃離。


    鳴叫聲消失了。


    四周仿佛陷入了死寂,但仔細分辨,唰唰的齧啃聲又似乎從未斷絕。


    生機勃勃的花草地轉眼間變作慘烈的戰場。


    驅除蟲蟻的藥粉終於發揮了作用。嗜殺的活物們隱遁入草木深處。


    王妧定了定神,向遠處眺望。


    迷瘴在枯木林間穿梭遊蕩。


    豐沛的雨水所到之處引起了一串震蕩。


    枯木仿佛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偶然踉蹌一下,將倒未倒。錯開一眼再看時,它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王妧看到武仲三人正匆匆往障鬼台的方向趕來。


    她鬆了一口氣,腳下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這一腳恰好踩在石台的新月凹痕上。


    凹痕中蓄著雨水和泥沙。奇怪的是,方才還是盈滿的雨水此時竟然隻剩下一點未幹的水痕。


    王妧沉思片刻,果斷抽出隨身的匕首,用力地刺向泥沙正中的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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