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好看嗎?”


    少女額間的花鈿在燈下燁燁生彩。


    錦榻上,仰麵躺倒的趙玄手裏舉著一枚丸藥,靜靜出神。


    “公子……”少女又喚了他一聲。


    趙玄這才瞥了她一眼。隨後,他將丸藥收入掌心握住,又朝少女勾了勾食指。


    曳地的綠羅裙款款移動,來到錦榻前。


    少女低下身子,雙臂交疊,支在榻上。她微微歪著頭,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去看趙玄,模樣乖巧又惹人憐愛。


    “你知道這是什麽?”趙玄猛地坐起,似笑非笑地將丸藥放到少女鼻尖之前。


    少女稍有遲疑,隨即蹙起眉頭,作苦惱狀,說道:“鹿兒不知道。”


    她本姓林,因林間一鹿與趙玄結緣,趙玄也不管她本名為何,隻將她喚作鹿兒。


    趙玄竟沒有為難她,反而伸手將人拉入懷中。


    林鹿兒緊張地縮著肩。她背對趙玄,看不到趙玄臉上的神色,這讓她無所適從。


    趙玄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驅病消災的鱟蠍部聖丹,你都不認得,真真是個野人。”


    林鹿兒一陣顫抖,極力忍住從趙玄懷中跳開的念頭。


    “公子會嫌棄鹿兒嗎?”她迴過頭,仰著臉問趙玄。


    趙玄卻大笑起來。他捏著林鹿兒的下巴,說:“你真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


    說完,他推開了林鹿兒,命她打開桌上的食盒。


    “公子,菜放久都涼了,我拿去熱一熱,好不好?”她飛快地整理好淩亂的前襟,隨口問了一句。


    趙玄隻是擺擺手,並不迴答。


    於是,她禁聲照辦。


    一打開食盒,她便聞到一陣肉膻味。氣味的來源是一盤看起來又幹又硬的肉脯。


    她想象不到,趙玄放著精細饌食不吃,竟然要吃這種粗陋之物。


    但這事礙不到她。


    她雙手將瓷盤捧到趙玄跟前,看著趙玄從盤中撿起一塊肉脯。


    冷不防,她抬頭對上了趙玄冰冷的眼神。


    “吃下去。”趙玄命令道。


    林鹿兒睜大了一雙圓眼。


    趙玄手中的肉脯已送到她唇邊,她不應該拒絕,也拒絕不了,可是她心裏的疑惑剛按下去又執著地冒起來:趙玄從未對她露出如此冷酷的神情,她是不是哪裏露了馬腳而不自知?


    遲疑之間,她感覺到趙玄的不悅像一座山一樣向她壓來。


    等她迴過神,她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接過趙玄遞來的那塊肉脯。發熱的手掌微微出汗,沾上肉脯後,形成一種無法甩脫的黏膩觸感。她覺得自己的手再也洗不去那陣腥膻味了。


    放入口中的肉脯經過她的咀嚼化出了肉香。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多謝公子。”


    趙玄也笑了。


    “你喜歡就好。吃吧,把它們全都吃了。”他說,“這可是上好的鹿脯。”


    林鹿兒愣住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的小鹿。它還不到三歲,就被趙玄的馬踩斷一雙後腿,命在旦夕。


    她以為趙玄會治好它。就算治不好,它也可以安安靜靜地死去。


    但是,趙玄顯然不這麽認為。


    胃裏的肉脯像是活了過來,不甘地攪動著,伴隨一股悲憤的力量,直衝上她的嗓眼。


    她捂著嘴,起先隻是低聲嗚咽,隨後放聲痛哭起來。


    “公子,你對我太好了。”


    這是她真正的心聲。趙玄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忘了自己背負的使命,好到讓她看不清楚藏在對方皮囊之下的惡鬼。


    她心中有恨,也有悔。


    趙玄看她仆倒在地、哭得傷心欲絕,隻覺得好笑。


    他很有耐心地等她哭盡興了,又看她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將一盤肉脯全數吃下肚。


    “去吧,”他最終說,“換上舞衣,我要看看你的林中舞練得怎麽樣了。”


    他還不願意放過她。


    林鹿兒感覺到胃裏墊滿了沉甸甸的石頭,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她口鼻並用,然而一點用處也沒有。


    她奮力掙紮幾下,終於從地上起身。


    “是。”她低頭告退。


    趙玄招來仆從,處理掉被淚水沾濕的地毯,沒想到,那個令他厭煩的老太婆也來了。


    丹荔園的莊院又嘈雜又寒酸,趙玄很看不上,便在園子東邊另辟一處居所。


    他對魏知春從來都是無話可說,而魏知春有事也隻會使喚別人替她傳話。


    此時,夜已經深了。魏知春在這種時候來見他,實在是奇上加奇。


    趙玄走出暖閣,去偏廳見魏知春。


    當魏知春拄著她的壽星銅拐、顫巍巍地出現在趙玄麵前時,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句:裝模作樣。


    別看這老太婆一把年紀,連路都走不穩,她打人時可絲毫不含糊。一根銅拐揮舞起來,竟有橫掃千軍之勢。他也因此吃了不少虧。


    魏知春落座後,開門見山說:“靖南王在你這個年紀,已因斬殺北漠王麾下第一猛將而聲名遠播。你怨恨皇帝將你困在南沼,卻不想一想,你除了發泄怨恨還能做什麽。”


    趙玄麵上露出輕蔑之色。發泄怨恨?在魏老太婆眼裏,他竟是這樣的蠢貨?


    “皇帝?不管他將我放迴南沼的目的是什麽,我遲早會讓他後悔。”


    魏知春問道:“就憑你今日所為?”


    趙玄看她一眼,懶得迴答。


    魏知春不以為意,繼續說:“百紹最近頻繁動作,有些事,靖南王無暇顧及。你也該去經些風浪,別一啃到硬骨頭就發蔫。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趙玄冷哼一聲,什麽話也沒說。


    等魏知春走後,他一個人去了書房,擯退閑人,凝神細看老人帶來六州輿圖,直到夜色闌珊。


    林鹿兒換了一身單薄的舞衣,在蕭索的花圃附近徘徊不前。輪值的護衛對此視若無睹。


    天亮以後,她被人發現昏倒在花圃一側的小徑上。仆從將她抬迴住所時,有一人恰巧經過,一下子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怒氣衝衝地跑到趙玄的寢屋前,破口大罵。


    這人正是湖州新昌鄉間的獵戶薑樂。


    王妧原本留薑樂在霜塘的宅院養傷。不料她一離開湖州,趙玄便找上門來,逮著薑樂左右盤問。


    那時,趙玄用三言兩語激得一身是傷的薑樂隨他來到容州。畢竟,王妧對趙玄的冷酷狠辣一無所知,薑樂怎能眼睜睜看著王妧受人蒙蔽?


    “豬狗不如!”薑樂將院子裏的一盆花狠狠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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