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妧以為自己忘了,可她確實仍然記得。


    她記得那時王姍已經訂下和鎮國公府的親事。


    她記得鎮國公登門造訪,說了一些“二姓之好、親如一家”的話。


    她記得王姍躲在鎮國公身後扮鬼臉。


    “你看,他們要的是一個身份,最好再貼上一張端正的臉。”


    “他和他爹一樣自以為是,令人作嘔。”


    “就算是輸了名聲,輸了一切,我也要除掉鎮國公府。我絕不允許你為他流一滴眼淚。”


    ……


    六安注意到王妧眼眶微紅。他仿佛明白了什麽。


    “如果你的母親還活著,我會幫你找到她。”王妧突然開口,卻不再提不想見到六安的話。


    六安曾說,他被暗樓收留之初,還認為自己的父母是病逝的,後來才漸漸得知,他的母親是被暗樓所害。


    這件事紅姬也知道,因為他們出身於同一個小山村,紅姬年紀較長,當時已經曉事了。


    王妧歎了一口氣,她豈能不理解六安的心情?


    她試圖讓一切歸於風平浪靜。她說:“紅姬也有可能是想利用這個消息引你露出馬腳。所以,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六安沉默著。


    王妧這才暗悔自己口快。她說紅姬另有目的,也就是在說消息不實、六安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這樣想的話,她的話確實顯得冷酷無情。


    不料六安卻說:“即便隻有一成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王妧一聽,頓時氣急敗壞。


    “你這是在鑽牛角尖!”


    莫行川皺了皺眉,再看六安時,凝重已經從對方臉上消失不見。


    六安變得很從容,好像卸下心頭的一個擔子,好像撥開雲霧見到了青天。


    他近乎是在自言自語:“其實不用你勸,我無時無刻不在做最壞的打算。算起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就在穎江上。從那以後,我就想,我不能白白活著,我總得做點什麽再去死。現在我已經找到我想做的事。你要我放棄,和殺死我有什麽分別?”


    王妧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這時,恰好有不速之客來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是周大人身邊的林啟。他把一個受傷的女人送到門口就走了。”


    碧螺認出了來者,王妧則認出了那個受傷的女人連同她後背的柳葉刀。


    六安一看便知王妧要問什麽。


    “是暗樓的人。隻是那人功力尚淺,並未傷及她的髒腑。”


    王妧讓碧螺去找譚漩。不論周充把劉筠送來的目的是什麽,她都無法坐視不理。


    劉筠的臉冰冰涼涼,顯出一種失去血色的青灰。


    當初為了阻止她來湖州,劉筠甚至設局想要軟禁她。誰能料到今天的情形呢?


    劉筠來到容州的目的很好猜,左右繞不過趙玄。但是,劉筠受傷卻不一定是趙玄所為。


    想弄清楚這件事,她要麽等劉筠醒來,要麽主動去找周充。


    王妧寧願選第一個。


    劉筠被送到廂房後,譚漩也趕來了。


    她先查看了劉筠的傷口,隨後才意識到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她。譚漩有些緊張。


    直到莫行川用眼神提醒,她才硬著頭皮開口。


    “我……要把暗器取下來。”譚漩咬到了舌頭。


    這不是在說廢話嗎?


    她又解釋說:“可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我怕……”


    雖說她自幼從師學醫,通讀多部醫書古籍,但她獨力行醫問診的經驗卻很少。


    遇到尋常病症,她確實能找到對症的方子。可要她親自動手救治病人,她始終還是欠些火候。


    這也是張伯讓她跟隨王妧外出行走的原因。她隻有腳踏實地、躬行實踐,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夫。


    六安見此,毛遂自薦。像這樣的小傷口,他身上不知有多少處,大多還是他自己上藥包紮的。他應該能幫得上忙。


    譚漩聞言一喜,又怕莫行川和王妧不同意,所以忍耐著,一言不發。


    王妧不好潑譚漩冷水。她用一種警告的眼神看著六安,說:“你不要自吹自擂。”


    六安卻坦然表示,人命關天,他哪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王妧終於點頭。


    她暫時迴到廳中等待結果,心裏卻在想著六安先前說那些線索。


    “紅姬要找的女人年紀十八,是百紹國主的侄女,名叫蒲冰。她精通醫術,懂得改容易貌,手裏還握著百紹的至寶。”


    紅姬真正的目標不言而喻。


    百紹王族傳承百年的至寶流落到南沼,足以勾起大大小小各方勢力的貪婪之心,特別是在百紹羸弱、內部動蕩不安的情形下。


    紅姬勾結鱟蠍部首領容全,並命令六安潛伏到容全身邊,伺機而動。而六安能得到的迴報是,紅姬會說出他母親的下落。


    王妧有些頭疼。一切充滿了不確定,她無論走哪一步都可能踩到陷阱。而最讓她哭笑不得的是,她很確定濁澤裏存在著厭鬼,但她同樣受到鱟蠍部和西二營掣肘,進退維穀。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她已經忘了早些時候碧螺的請求,以至於當她看到碧螺領來那個忸怩的少女時,她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姑娘,她就是小桃。”碧螺出聲提醒。


    王妧點點頭。她想起來了。


    小桃是碧螺南下途中遇到的。當時她饑寒交迫、暈倒在路邊,被碧螺救醒。碧螺見她身無長物、無家可歸,便帶著她上路,一起來到容州。


    也許是小桃的經曆讓碧螺想到她自己。


    然而,王妧沒有滿口答應讓小桃留下來。


    “姑娘你看。”碧螺拉著小桃,並讓小桃伸出手來。


    相比於臉上白皙細嫩的肌膚,小桃雙手指節和掌心四周的布滿繭子。和習武之人不同,這雙手兩處虎口都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粗使丫環的手就長這樣。我不知道她是被哪個大戶人家趕出來的,但我知道她心地很好。我看到她情願餓肚子,也不去偷一個小販沿街叫賣的米麵。她明明伸手就能拿到。”碧螺似乎猜到王妧的顧忌,“她沒法說話,也不識字,但是她很勤快,還做得一手好魚羹。時間長了,姑娘一定會喜歡她的。”


    “你是在哪裏遇到她?”王妧問。


    “在新昌。”


    那就是在湖州地界上了。


    到底誰會給她安插一個不會說話、不會識字的探子?


    王妧看到小桃膽怯的眼神,終於決定順著碧螺的心意將人留下。


    “就讓她跟著你吧。”


    碧螺笑著應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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