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出意外啊……”


    秩序教廷獅王城教區高階瑪斯特哈斯魯看著剛剛搭起來的台子,看著屬於自己教區名下的候補聖女尤莎在台上跟其他幾個教區的候補聖女“彩排”,感覺自己離主教的距離就隻有台子那麽遠了。


    這不單純是等級的問題,更不隻是可以穿白袍的特權。


    樞機主教通過秩序神導網絡發布的訓令裏提到了“最終審判”,凡人的終末即將到來,女神將要重啟世界!


    女神是仁慈的,他們這些為女神奔忙的神仆們將會作為秩序光輝的一部分,避開“最終審判”。在新的世界新的紀元裏,繼續為女神耕種稻田,牧養信徒。


    其他人也有這樣的機會,比如神導技術工匠、北方三國的首腦、友善神祇的高階神職者,乃至願意跟隨女神在新世界裏開創凡人新紀元,虔誠並且有價值的羔羊們。不過他們隻是等待教廷施舍的“船票”,跟他這種“船工”有著本質上的差別。


    當然,這一切得建立在聖女祭圓滿落幕的基礎上。


    即便哈斯魯從未接觸過赤魔,也沒跟潛藏在帝國裏的內敵打過交道,他仍然清楚,敵人是無比強大的,邪惡正在籠罩整個世界,不然女神也不會選擇重啟世界。


    像聖女祭這種為女神送去甘美靈魂的儀式,敵人必然會來破壞。


    這個時候,隻能祈禱女神保佑……


    好吧,在這些實際的事情上,隻念叨女神陛下的神名並沒有什麽用處,還得靠實在的人。


    哈斯魯向剛從莊園主樓裏走出來的青年聖騎士擠出熱誠笑臉:“瑪爾洪,一切都好吧?”


    聖騎士的裝束很樸實,護甲和頭盔沒有其他高階神職者那些不必要的裝飾,聖光槍和長劍都掛在方便拔取的地方。如果沒有那裘胸口背後繡著金光拳頭紋章的披風,都看不出跟聖教軍普通士兵的差別。


    對方迴應的時候視線都沒在哈斯魯臉上停留,而是警惕的掃視四周,語氣更是冰冷如鐵:“叫我貝奇,高階瑪斯特……”


    哈斯魯悻悻的糾正:“好的,貝奇團長。”


    瑪爾洪-貝奇,秩序之手“神聖之拳”戰團的團長,在教廷裏的地位比一般主教還高。他是這場祭祀儀式的安保負責人,除了可能會親臨現場的樞機主教博杜安之外,他就是位階最高的人。


    哈斯魯自然清楚自己的地位,也知道在這場儀式裏,尤莎不過是個小小的配角。而儀式的主角麽,當初他旁敲側擊的打聽到時,也曾震驚得難以置信,難怪教廷會出動戰團長來保衛這場儀式。


    所以他心中更加忐忑了,距離儀式正式舉行,還有整整一天啊。


    貝奇倒沒有完全漠視哈斯魯:“嗯,一切還好。”


    一個陰惻惻的女聲在貝奇身後響起:“真的嗎?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那是個穿著黑紅相間的長裙,胸口卻暴露出大片白皙和深邃溝壑的女子,眼眉生波的說:“瑪爾洪,我覺得我們該做更細致的準備,不過這裏不方便說話。”


    哈斯魯低頭不敢跟女子對視,這是位虐待女神的大祭司。他也不敢去打聽此人為何在這,隻是隱約猜測跟傍晚轉移到這裏,關在地下室的儀式主角有關。


    貝奇對女子可沒好臉色:“叫我貝奇……”


    女子正要說話,神色忽然一凜,與此同時,貝奇也猛然皺起眉頭,朝某個方向看去。


    就在這時,一個踩著斥力滑板的身影從牆上躍出,朝祭台衝去。守衛反應很快,幾張繩網一套,就把這個闖入者拉在了地上。


    那個人倒在地上,用還是少年的嗓音大叫:“尤莎!是我啊尤莎——!”


    哈斯魯心中一塊巨石轟然砸落,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


    少女一跳而下,扯起白裙的裙擺,顧不得扶頭上的金冠,邁著大步衝向少年,矯健得像林間的小鹿,剛才在台上那股莊嚴神聖的氣息完全沒了。


    她還扯著嗓子高喊:“住手——!”


    在這些守衛麵前,聖女還是高高在上的,紛紛退開行禮。


    還有熱心的守衛上前阻攔:“聖女殿下,危險……啊噢——!”


    聖女一腳踢在守衛的小腿上,讓他抱腿倒地呻吟。


    “塔斯米!”


    尤莎衝過去抱住少年,驚喜得涕淚交加:“女神果然迴應了我!你真的出現了!我還以為得到神國裏,才能看到好好的你了!感謝女神的賜福!”


    熟悉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可聲音的主人卻不再是那個熟悉的少女了。


    身軀被纖薄順滑的麵料裹住,溫熱而柔軟,麵目塗抹著以前從未見過的裝飾,令美麗直撞心扉,這反而讓塔斯米無比恐懼。


    他都顧不得去感應卡馬克的存在,以及卡馬克答應過的“足以創造奇跡的力量”,急切的道:“這不是女神的賜福!尤莎你醒醒!勒亞斯死了,我不能讓你也死掉!我們得離開這裏,跟我迴家吧尤莎!”


    尤莎愣住:“勒亞斯……死了……”


    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沒被守衛幹掉,還能抱著尤莎,跟尤莎說話,這已經是奇跡了。


    塔斯米一跳而起,拉著尤莎的手轉身就跑,剛剛起步,就被一個守衛用劍柄撞在小肚子上,頓時倒地抽搐,嘔吐不止。


    哈斯魯背著手,走到塔斯米身前,神色異常陰沉,剛才就是他示意守衛阻攔。


    “你就是尤莎說起的塔斯米?”


    哈斯魯用上位者的嚴厲語氣說:“聽起來,你在置疑女神陛下?尤莎日日夜夜祈禱,希望女神陛下能保佑你,現在你好好的到了她身邊,難道不是女神的賜福?”


    “尤莎現在是候補聖女,她正肩負著接引虔誠信徒進入神國的重任。她已經庇護了你,你就不該打擾她履行使命!”


    心中的怒火如烈焰翻騰,哈斯魯還是強行壓了下來,嫻熟的展露慈祥笑臉:“既然你是尤莎的朋友,也該受到善待。尤莎還在忙,你先去休息吧。”


    說完朝守衛使眼色,對方自然明白“善待”是什麽意思,嘿嘿笑著,招唿同伴朝塔斯米圍過去。


    反正隻有一天時間了,等明天聖女祭過後,尤莎也該圓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個叫塔斯米的少年,直接丟進地牢裏,隨便守衛怎麽折騰吧。


    尤莎攔住守衛,尖聲道:“我說了住手——!”


    哈斯魯歎氣搖頭:“尤莎,不要貪婪。女神已經賜福給你,你就該專注在自己的使命上。你的夥伴我們會好好照顧的,不要分心。”


    尤莎伸展雙臂,像老母雞守護小雞一樣,攔在塔斯米身前。


    她兩眼發直,迷茫的嘀咕:“勒亞斯……死了……”


    哈斯魯略微不安,咳嗽著說:“是你的另一位夥伴嗎?說不定被女神接入了神國呢?那是比活著還要幸福的榮耀啊。”


    尤莎使勁搖頭:“不!這不對!說好的不是這樣!”


    “我向女神祈禱的是塔斯米和勒亞斯都好好的,都活生生的,不是去其他什麽地方!”


    “我要把他們好好的帶迴山裏,至少不能缺胳膊少腿,我答應過村長的!”


    “老爺爺你說過女神一定會聽到我的祈禱,祂肯定會賜福我的,怎麽可以打折扣呢!?”


    “上次祭祀我也聽到了女神的迴應,女神好像在說對我的祈禱和奉獻很滿意,那我的請求呢?怎麽可以打折扣呢?”


    守衛們麵麵相覷,完全不懂這個小聖女的邏輯,哈斯魯倒是明白一點,落在心底的那縷不安急速擴大。


    他努力的說服尤莎:“不要對女神有一絲懷疑,不然就是墮落!女神既然答應過你,必定會兌現!所以勒亞斯肯定活著,你的同伴……這個塔斯米,是在說謊!”


    說的時候還在想,隻要哄過今天就行了。


    尤莎說出了令他無比驚愕的話:“不,既然塔斯米說勒亞斯死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哈斯魯兩眼發直,哆嗦著嘴唇:“你、你怎麽、怎麽能把對凡人的信任,淩駕到對神祇的虔誠之上呢?”


    那絲不安化作巨蛇,在心中衝撞著。


    他其實很清楚,這個少女從一開始就並不虔誠,隻是因為跟同伴失散,被自己哄騙說當聖女就能庇護同伴,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不過他還是沒料到,少女居然就因為同伴的一句話,就丟開了對女神的信任,這已經不是虔不虔誠的問題了,而是、是近乎於赤魔那種根本不把神祇當神祇的邪惡存在啊。


    這個從北方山林裏走出來的淳樸少女,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靈魂?


    少女用令哈斯魯吐血的邏輯迴應:“如果我連塔斯米都不能信任,那我還有什麽資格信仰女神呢?”


    感應到強大波動在身後振蕩,哈斯魯趕緊做最後努力:“凡人之間的信任渺小得不值一提啊,隻有對神祇的信任,以及獲得神祇的眷顧,才是凡人的根本。”


    尤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老瑪斯特:“如果一個人連親人都無法信任,也得不到親人的信任,那樣的人不該是壞人,不可能得到善神的眷顧嗎?這是千萬年來,天經地義的事情吧?”


    哈斯魯真的想吐血了,他喘著氣的轉移話題:“信任隻是膚淺的東西,最根本的不是力量嗎?尤莎你是被女神眷顧才擁有了特別的力量,成了候補聖女。你在祭祀上也感應過女神的強大力量,難道不該明白隻有從女神那裏,才能獲得力量嗎?”


    尤莎終於顯露出了她的本質,高聲道:“我要力量幹什麽?我要的是塔斯米和勒亞斯平平安安!女神答應過的!隻要女神能做到,讓我犧牲一切都行,可女神沒有做到!”


    現場一陣沉寂,就連哈斯魯背後那個力量波動,都變得更加紊亂了。


    神職者和信徒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信仰神祇當作一場交易,還義正詞嚴的指責神祇兌現承諾打折扣,這樣的靈魂是什麽構造?


    直到一個女人陰冷的笑出了聲,人們才迴過神來。


    某個守衛不屑的道:“又一個被愛情女神引誘得墮落了的候補聖女,這事可不少見,已經入魔了。”


    少女憤怒的道:“這跟愛情無關!我跟塔斯米,跟勒亞斯,就像家人一樣親!”


    為了增強說服力,她一把將塔斯米從地上提起來,還是單手……


    少女使勁搖晃塔斯米,用惱羞成怒的語氣咆哮:“你說是不是,塔斯米!?”


    塔斯米剛吐完,腦子還昏昏沉沉的,苦笑著說:“你說是就是啊,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少女愣了愣,放下塔斯米,點頭說:“對啊,現在要緊的是離開這裏,然後把所有的事情說清楚,包括……”


    聲音低沉下來,還帶了鼻音:“包括勒亞斯是怎麽死的。”


    塔斯米氣得想跳腳:“你怎麽什麽都直接說出嘴啊!?而且你剛才……嗨!你是聖女,你假裝什麽也沒發生,然後再偷偷帶著我離開不就行了?為什麽要跟那個老頭吵架?為什麽要把心理話都說出來!?”


    剛才他聽到尤莎的話也急得要吐血,可他真的在吐,根本沒力氣阻止。


    尤莎又呆住了,然後摸著腦袋傻笑道:“好、好像我又搞砸了呢?”


    她卻一點也不沮喪,昂揚的道:“不過塔斯米你不是就這麽衝過來了嗎?你肯定是有辦法帶著我離開這裏,才敢這麽做的對吧?”


    “那麽來吧,我等著你展示奇跡,我真的很好奇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怎麽帶著我離開。”


    “那一定是非常……奇異,難以想象的奇跡。”


    塔斯米無力的跪在地上,現在他跟哈斯魯的狀況一樣,想哭想吐血。


    不過哈斯魯搶先清醒過來,再不行動,他就到此為止了!


    他也顧不得招唿守衛,直接揮手劈出一道聖光斬,好幾米長的亮金光弧朝著塔斯米的頭直射而去。


    對年老體衰,也疏於訓練,更有幾十年都沒戰鬥過的老牧師來說,這一擊已經耗盡了力量,還能不能爬起來參加祭祀都是未知數。不過隻有直接幹掉這個少年,宣稱是神祇的意旨,讓尤莎相信隻有去秩序神國才能再見到他,還有一絲可能保住尤莎的聖女身份,當然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塔斯米正搖著頭說:“奇跡?不,我能活到現在就是奇跡了。”


    心底一個聲音忽然道:“不,塔斯米,這隻是開始,我還沒有登台呢!”


    卡馬克!


    塔斯米驚喜的在心底歡唿,同時感應到一股洶湧的熱流從頭頂落下,直透心靈,再噴出身體。


    層層淡金光盾從在塔斯米身前展開,與亮金光弧衝撞,炸開大片絢麗的火星。


    卡馬克在塔斯米心底高唿:“讓你看看我卡馬克的厲害!我帶來了強大無匹的力量!”


    傭兵莊園之上的雲層中,一艘經過特別改裝,強化了隱匿功能的角鯨靜靜潛伏著。


    寬敞的運載艙裏,凱恩抱著胳膊,默默注視著增強視野裏展開的光幕。


    “真是有趣的家夥……”


    他說的是塔斯米和尤莎這對少年男女,覺得有很強的既視感。


    “真是有趣的家夥……”


    凱恩阿特在心底嘀咕著,他說的是那個卡馬克:“居然還懂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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