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經普雷爾小鎮的河流原本沒有名字,現在被領主命名為“赤水河”,領民們覺得很貼切,等河對岸的芥紅草長起來,就是一片赤紅的景象。


    幾座新修起來的石橋跨越河兩岸,對比依舊破敗凋落的小鎮,西岸更像一座生氣勃勃的城鎮。


    穿著粗麻短衣,蹬著草鞋,戴著草帽的農夫在五角星的城鎮,以及寬闊的田野中來來往往。挑擔的,推車的,扛鋤頭的,每個人都在忙碌的工作。


    不僅有農夫,小孩子的身影也在田地和城鎮裏出沒,雖然隻是做清掃之類的小事,也都忙個不停。偶爾有偷懶玩耍的,就有套著半袖麻袍,腰間紮紅腰帶的教會學徒來訓斥。


    穿著同樣麻袍,蹬著草鞋的李奇,在河岸邊散著步,聽取管家塞巴迪安的匯報。


    “小孩子的食宿倒好解決,可每天還要安排那麽多事情讓他們做,根本管不過來,教會派來的學徒也就勉強管住農夫……”


    “不是說了,按我寫的章程,讓小孩子自己管自己,學徒負責監督就好嗎?十個小孩裏選一正一副兩個組長,一個學徒管六個組長,就能照應到三十個小孩。我已經跟塔倫斯交代了,這一項作為學徒的修行課,他們也沒必要再去山上打柴了。”


    “好的,老爺,不過農夫和小孩每天都要上兩個小時的識字寫字課,這個沒必要吧?等他們學會這個,至少得兩三年後了。”


    “這個絕對不能少,沒積極性?沒用上我寫的激勵方法嗎?誰寫字認字多,就能得到更多積分。積分多了可以升級,九十九級,升滿了還有五星五鑽,有得他們升呢。少教認字和記錄積分的人?去康拉德城周邊的村鎮招人,那一片人心惶惶,都在找新的出路。”


    如果撓頭就能撓出結果的話,塞巴迪安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皮全撓破了。


    辛辛苦苦把農場調理順了,還以為能喘口氣,沒想到老爺一下子又塞進來三百多個孤兒!老爺還要求把孤兒都管起來,要他們跟農夫一起幹活、認字寫字,這到底是為了啥?


    “塞巴迪安,不要想太多,盡力去做就行了。”


    李奇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實際上他心裏壓根沒底。


    集體農場是教會的次級孵化池,農夫和孤兒是兩個批次的孵化原料,要一下子搞成階梯式的超凡力量培育體係,他可沒那個大能。


    這幾天咬斷了無數根羽毛筆琢磨出來的農場管理章程,都是李奇“借鑒”生產隊、勞改營、拓展訓練、義務製教育那些東西揉出來的。


    目前的工作重點還得放在教義和教會那批學徒身上,核心孵化池的“工藝”都還沒搞出來,學徒還沒一個成長為神職者。


    這個地方嘛……


    李奇向塞巴迪安交代了他的真實意圖:“除了認字是必須的,其他你都看著辦。總之原則就是,讓這裏的大人小孩,一刻不停、心甘情願、熱情高漲的勞動!當然也得讓他們吃飽穿暖睡好,就這樣!”


    塞巴迪安沉吟了許久,恍然拍手:“這跟養雞養鴨差不多是一迴事!我明白了,老爺!”


    李奇的眉毛跳了跳,你確定不是在諷刺?


    管家有一項長處,給他交代了具體的任務,不讓他去琢磨意義目的之類的東西,他就能照著要求,努力把事情做好。


    等塞巴迪安走了,空氣中顯露出水晶般的透明輪廓,再凝結為清晰身影。


    緹娜垂目束手,一副乖巧小媳婦模樣的報告:“塔倫斯叔叔迴來了,在農場的議事廳裏等你。”


    這兩丫頭,明裏不爭了,暗裏還在鬥……


    緹娜把塔倫斯喊作“叔叔”,自然是針對菲妮,後者把塔倫斯喊爺爺。


    也罷,她們真的暗裏都不爭了,李奇還要擔心自己成了目標呢。


    李奇招唿道:“走吧,我們溜達過去。”


    最初緹娜沉默不語,走著走著,她開始念叨起來。


    “王都的奴隸市場,精靈……我是說半精靈貿易很猖獗的。我觀察了三天,每天都有至少二三十個半精靈被賣入各個貴族手裏。還有更多的送到東麵的銅鑼港,賣到海外去,因為裝在籠子裏,具體數量算不過來。”


    “最多的奴隸還是人類,大多數都是小孩子。長得不好看的被運到海外去,不知道幹什麽,留下的全是漂亮的。奴隸販子挑出最結實的,給他們喝什麽藥劑,還在他們身上用各種器械。”


    “我不敢靠近,具體的情況沒看到,不過裏麵的聲音總是從慘叫漸漸變成呻吟,然後又變成慘叫,有時候還有像是瘋了的怪笑。”


    “半身人也是奴隸貿易的很大一部分,真沒想到,貴族連全身全是毛的半身人都不放過。奴隸販子把半身人女孩的毛刮光,把頭發染成粉色、銀色和各種鮮豔的顏色,紮成雙馬尾,還用法術變化了她們的喉嚨,讓她們隻能尖著嗓子說話。我不明白,他們想用這樣的……怪物取悅誰呢,那一定是更惡心的怪物吧。”


    “偶爾還能看到半獸人,想起那些景象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惡心,細節我沒法說。”


    你就光盯著奴隸貿易去了?


    李奇歎氣,不過想到她的出身,加之他也不知道該怎麽下手,收集情報的指令很模糊,緹娜自然會去關注她在意的事情。


    告死女士的神職,是怎麽跟你這性子湊到一起的呢?


    李奇沉吟著,小龍女把那本《源初之神》送來了,書上有關於告死女士的簡要記述。


    這位神祇非常古怪,每當某個地區有災難降臨,或者某人有血光之災的時候,她就會以烏鴉的形態出現。久而久之,她成了死亡之兆,人們隻要看到她化身的奇異烏鴉,就會無比恐懼。


    告死女士隻存在於紀元之前,也就是所謂的“黑暗時代”,離現在已經幾萬年了。她雖然被稱為初代死神,卻沒有掌握諸如“亡者”之類屬於死神的核心神職,進入紀元之後就銷聲匿跡,應該被後來的死神取代或者吸收了。


    跟告死神殿裏,鐮刀黑影念叨的話湊在一起,李奇覺得,告死女士的神職,跟腳可能並不是“死亡”,而是“宣告死亡”。


    那麽“宣告死亡”,跟緹娜的敏感詞“尖耳朵”,又有什麽關聯呢?


    “萬物歸終……”


    “諸靈皆有一死……”


    “死亡的恐懼……”


    “甘美的食糧……”


    李奇正想著,緹娜忽然停下了。


    前方有個推著車的農夫,正呆呆的看著緹娜,表情異常豐富。


    李奇打量了幾眼,才記起這是誰。


    撈屍人兼漁夫,圓鉤-霍爾。


    神殿落成時,此人是第一批被感召的虔信徒,李奇和塔倫斯都對他抱有厚望,覺得他有成為神職者的潛質。


    沒想到他在值守撈屍人崗位的時候,故癖萌發,對還是漂屍狀態的緹娜下手,結果被緹娜割了命根子。


    以塔倫斯的能力,細心治療的話,還有很大希望把命根子接迴去。可老頭對這家夥失望透頂,隻治了傷口就不理會了。之後也開革了他的編外學徒身份,跟那些農夫一起,丟到農場裏勞動改造。


    當然,不管是李奇還是塔倫斯,都不指望能改造出個什麽結果。


    現在看他還是老老實實幹著活,李奇原本的厭惡也消解了不少,再生起隱隱的同情。


    幹什麽不好,非要幹那種變態的事情。不知道做那種事情的人,比搶劫、偷盜、強x之類的罪犯更讓人鄙夷嗎?


    圓鉤這時候迴過了神,噗通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作響,就是不吱聲。


    或許他覺得,本人出現在緹娜和李奇的視線裏,就是無比深重的罪孽了吧。


    李奇轉頭看緹娜,半精靈少女顯得彷徨無措。


    眼見緹娜的身影開始虛化,李奇一把拉住:“別逃!”


    “如果你還當他是救命恩人,為什麽要跑掉?如果當他是傷害你的仇人,更沒理由逃避。覺得虧欠他什麽,那該去道歉,然後想辦法補償。”


    李奇拍拍她的肩膀,溫和的說:“總之,你沒理由躲著他。”


    半精靈少女沉默了片刻,微微點頭,很辛苦的邁著步子,挪到圓鉤身前。


    她結結巴巴的說:“呐,別磕了,之前、之前那些事情……你、你也付出代價了,沒理由還向我磕頭。”


    圓鉤楞了一下,忽然嗚嗚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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