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雲,“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


    寧千亦覺得自己比較倒黴,兩句都應了。


    深夜采蓮,是有心為孝;不問自取,是成心作惡。既不討賞又該罰,今天落人家手裏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出水就被生擒的寧千亦和寧清寒渾身濕透地由家丁押至韓員外麵前,她得以看清了方才水光臨岸,那個黑衣傾身的男子。


    這近處的一見卻猛地鎮住了她的三魂七魄。其實他容姿拔擢,長相俊美無儔,甚至比那在水之涘的疏柳還要形相清臒,但是那一身尊華與煞氣太過逼人,總有莫名的冷意在他眼瞼背後的黑暗裏縈紆,盡管他此時頎身靜立,澹泊素處,也絕令人生不出可稍近的膽量。


    他月白玉束冠,所著並非全黑,袖口衣擺有銀絲勾鑲,繪出一圈一寸寬邊的日月圖案,這下更令人好似墮入深淵無底,不知何處刺來的利器,你隻得以一瞥那幽曳銀光,就已被奪命於無形。


    他身邊的人就是另一種衣品了,胡髯半續,那錦繡細織簡直不要太貴氣,按照別人描述的韓員外的相貌年齡推算,這個一身華服軒舉,年近四十的應當就是韓員外其人。


    “夜入韓府偷盜,你們好大膽子。”韓員外火光照麵,冷冷開口。


    寧千亦這就要為她原打算貨後付款的初衷辯解一下了,可這時,清寒竟猛地在她身側單膝跪了下來,“拜見丞相大人。”


    千亦360°懵,丞相在哪裏?


    清寒湊近她,壓低聲音提醒,“韓員外身邊。他就是當朝丞相,鬱惟攝。”


    一般人聽到這句話,都會把重點放在“丞相”兩個字,可寧大小姐的側重點偏不循常理,她不跪不拜,直視著肅黑男子,莫名一句感歎,“惟攝天下,實在霸道。”


    “大膽!”鬱惟攝身後的護衛厲聲喝止,“出言不遜,乃大不敬。”


    這是寧千亦沒有認知的,隻有帝王才配言天下。


    鬱惟攝官至丞相,權傾朝野,自古以來身在此位本就飽受帝王的忌憚,豈可不謹慎?


    韓員外已經覺得不用多說了,被兩個蟊賊擾他雅興,“將他們送官查辦。”


    家丁將二人帶下去,清寒掙紮著還要申辯,“要抓就抓我,與我家主子無關……”


    千亦也沒有想到蓮沒采成還要一言不合進大牢,韓員外財大氣粗,要是買通關係讓她多關個三五年,她……她還要迴現代啊!她想過的迴去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沒有一種是能在牢裏試驗的。


    她當下心一橫,“一池枯枝敗葉,有什麽可寶貝的。”


    “你說什麽?”即將離去的韓員外聽到這句話,陰森森地轉身。


    “我說,”千亦掙了掙家丁緊錮她的手臂,“蓮花當然是要有翠綠連片的葉子才好看,所謂‘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像你家這些殘莖黃葉,不知道的還以為枯枝朽木呢,韓員外也好意思請人來觀賞麽?”


    韓堃後悔了,他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殺人埋屍後花園。


    千亦微微一笑,“在下不才,可替韓員外解憂。”


    “哼,憑你?”韓堃挑眸。


    說實在,這小子確實言中了他心中鬱悶,此蓮葉在西域時本是翠色欲滴,可不知為何,挪到他韓府第一年就變成了這幅樣子,他起先還以為是藥蓮生了病,請來無數花農,甚至連醫人的大夫他都找了,得出的結論是藥蓮無礙,隻因長期生長在藥湯中,汲取汁液,故而染了色澤。笑話!殊不知這藥蓮在西域就是植於藥池內供養的,先前怎不見發黃發暗?況蓮出淤泥不染,淤泥尚不能侵其色,他藥下得並不重,池水都還清澈,怎的蓮葉就能改了顏?


    一定是藥材不對。他於是找人全部從西域進購藥材,妥妥地按照“西式”培養,幾月過去了,蓮葉毫無起色。


    名人雅士種花養草,講究的終歸不止是食用價值、藥用價值,更主要在觀賞性,現而今整個姑蘇城裏無人不知韓員外家有珍奇藥蓮,結果弄這麽一池子“蕭疏淡葉無顏色”,說不出的煞風景,而且蓮葉泛黃之後很快就會脆弱枯死,真真成了韓員外的一塊心病了。


    可心病歸心病,韓員外對於這池寶貝卻是慎之又慎的,上次不知打哪兒來了一個江湖術士,說得神乎其神,能夠使這蓮葉迴春,韓員外將信將疑挪了一株讓他施藥,沒過多久,蓮葉果然奇跡般返青,翠葉紅荷,好不明豔,韓員外驚為天術,但仍不放心,他有意留這人在府中多住了幾日,以作觀察,不成想那蓮株不幾天竟漸漸呈現頹靡之態,再兩日便枯死了,韓員外大怒,細查之下才知道,這江湖騙子不知用了什麽染料將蓮葉染色,藥蓮嬌貴,可不就受不了這些勞什子染色劑香消玉殞了麽?


    這次這小子困獸籠中,除了想什麽不入流的法子騙他企圖躲過此劫,還能怎樣?


    “不必了,”韓堃冷眉一橫,“帶下去。”


    “不止葉片枯黃,還會生蟲和出現壞死的斑點吧?”寧千亦快速地說。


    韓堃止步。


    她再接再厲,“我調製的藥既可防治病蟲害,又可使蓮葉長青,韓員外若對我的方法有懷疑,在下可以通過最縝密的手段加以證明,你隻需給我兩株藥蓮做實驗。”


    “真是癡人說夢,藥蓮一株已是價值千金,你還妄想要兩株?”韓員外身旁管家模樣的人插嘴,“老爺,我看不用跟他們廢話了,這蟊賊分明是有意拖延時間。”


    “試一試或許成功的機會為零,但若試都不試,機會一定是零。”千亦拋出這句,靜等韓堃抉擇。


    “說說你的辦法。”韓堃退了一步。


    “按我吩咐準備材料:取些銅綠,就是貴府大門外銅環上生的銅鏽,越多越好。一罐硫酸,也稱綠礬油,生石灰,再移出兩株藥蓮養在瓷盆裏,注意水一定要取蓮花池的池水。”


    “銅鏽、綠礬油和石灰……”


    韓堃琢磨著這幾樣東西,怎麽聽怎麽覺得她像二把刀。


    “老爺莫聽他一派胡言,”管家已經先主子一步不可忍了,“還不知道那門環上的東西有沒有毒呢,不值得因為一個小賊白白損失兩株藥蓮,何況他是不是想使什麽偷梁換柱的法子也未可知。”


    噫,懷疑她的技術沒關係,質疑她的人品就不好了吧?


    寧千亦搖搖頭,“沒文化太可怕,漢代《太平聖惠方》有載,銅綠研磨可以入藥,有退翳、去腐、斂瘡等功效……這位大叔要是覺得自己有老眼昏花之兆,不妨一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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