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心中思緒萬千,不停歡唿雀躍著,麵上卻莊嚴凝重,雙手捧著酒杯,一口抿下杯中之酒,隨後卻並不落座,而是繼續站著,望著劉秀,等著他飲下。


    劉秀微微一笑,端起了酒杯。


    他方才說的,倒確實並非虛言。


    若是真的不能將援兵帶迴,那就意味著昆陽必定陷落。而到了那時,宛城還未攻下,所有南陽郡內的義軍,麵對王邑王尋麾下的四十萬大軍,將會絲毫沒有抵抗之力。


    至今仍舊看不透這件事的,隻有陳牧一人而已。就連廳內其餘平林兵的部將,此刻麵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而到了那時,誰都無力迴天,劉秀還不如便幹脆地與昆陽城內的守軍同死罷了。


    除非,李通的預言真能成真。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劉秀心中輕歎一聲,將手中酒杯對著陳牧遙遙高舉起來,隨後送到了唇邊。


    然而酒還未入口,劉秀卻突然聽見了一陣密集爆裂的馬蹄聲,自廳外傳來,隨後瞬息之間,便已經到了廳門口。


    陳牧也瞬間愣住了。自攻下了定陵城之後,這原本的縣衙便成了他的居所,以及城內義軍眾將的指揮部。誰能有這麽大膽子,敢縱馬奔馳,直闖到縣衙之內?!門口的守衛,又難道全死光了?!


    然而那馬蹄聲來得實在太快。陳牧腦中這念頭隻是剛剛閃過,還未來得及再思考,數騎黑影已經出現在了後廳的門口。


    那幾名騎士不但在縣衙大門未曾下馬,一路穿過了前院後院,一直衝到後廳之中,自廳門徑直闖入,才停在了諸席之間的空地上。


    最當先的一人,一頭長發束起直衝天際,在半尺之後又垂了下來,在身後如同馬尾一般。他的麵容淩厲剛毅,英俊得不似凡人。一臉肅殺之氣,在他的麵上赤裸裸地散發出來,如同野原之上的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著,要燃盡世間的一切萬物。


    那雙眼睛裏,一覽無餘的霸氣毫無壓抑地向著周圍釋放著。盡管陳牧與手下眾部將在他剛剛闖入後廳之時,都震驚憤怒地死死盯著他,但目光剛一對視,便都被那雙眸子中的野性壓逼得忍不住要挪開目光。


    “劉縯?!”


    “哥哥!!”


    陳牧與劉秀兩人,同時發出了驚唿。然而那驚唿之中所包含的情感,卻是截然不同。


    陳牧的心中,此刻已是一片驚濤駭浪。這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以這樣暴風一般席卷而來的姿態!


    他分明此刻應該還在宛城,跟隨在王匡身旁攻城才對!


    劉秀更是呆在了當場。


    即便明知哥哥就在南麵的宛城,但為了以大局為重,在突破了包圍,離開昆陽之後,劉秀依舊隻是送走了兩名遊俠,讓他們向哥哥報訊而已。而且劉秀還特意再三地強調,讓哥哥不要擔心,留在宛城。


    他沒有想到,哥哥竟然會以這樣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的身後,跟著五個騎士,都依然騎在馬上,手提韁繩,冷冷地望著廳內不發一語的眾人。那五人中的兩人,便是劉秀派迴宛城的遊俠,餘下三人,則是最早跟隨劉縯,在宛城中見證了奇跡的騎兵。


    “阿秀……”劉縯依舊沒有下馬,在掃視了陳牧與平林兵眾將一眼之後,便不再理會他們,將目光移到了劉秀的身上:“你不是對我說過,讓我不用理會你,你一定會得到援兵,守住昆陽的麽?”


    “對……”劉秀咬著牙點了點頭,澀聲道。


    劉縯微微搖了搖頭,冷峻的表情中露出了一股揶揄之色:“已經三天了,你卻還在這裏。看起來,是失敗了啊。”


    “嗯……”劉秀愧疚地微微低了低頭。


    “果然,這一次是來對了。”劉縯麵上露出一絲淡淡微笑。


    “劉縯!”


    一聲暴喝打斷了劉縯:“你究竟來此何為!!縱馬馳入這縣衙後廳,到底是將我置於何地!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將軍!”


    見劉縯自始至終都完全無視了自己,陳牧終於再也難以忍耐胸中的怒火,重重一拍麵前的幾案,站了起來,伸手指著劉縯厲聲道。


    劉縯這時才轉過頭來,目光望向了陳牧,如刀般上下打量著他。縱使陳牧此刻心頭暴怒萬分,但接觸到劉縯那雙眸子時,依舊心中微微生出了些怯意。


    陳牧此前並非沒有見過劉縯。但彼時的劉縯,卻從沒有露出過如今天一般的暴烈殺氣。僅僅是被他的目光籠罩著,陳牧都仿佛感覺到自己已經全身赤裸著,站在如林般的刀劍叢中一般,而下一刻,便將身首異處。


    過了許久,劉縯才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哼聲,隨後輕輕抖了抖韁繩,胯下坐騎向著陳牧邁步而去。


    定陵這小城的縣衙,本就不大,而後廳的兩側擺上了兩排席位,更是將中間擠占得隻剩下了一條逼仄的通道。劉縯的坐騎緩緩前行,沿著那通道直走到了陳牧麵前。


    坐在馬上,劉縯居高臨下地低頭望著身前的陳牧。越是沉默,廳內那股無形的力量便越是龐大。在劉縯的氣場籠罩之下,陳牧甚至連唿吸都有了些困難。


    “劉縯……你難道想犯上作亂麽!”陳牧用盡全力再一次吼了出來,然而他顫抖的雙腿,卻出賣了他的色厲內荏。


    他不明白,即便城門口的衛兵將劉縯放進了城,但這縣衙……他又是如何闖進來的?門口那麽多的衛士,難道都是死人不成?


    而劉縯堂而皇之地闖進了後廳之後,一路策馬來到自己麵前,坐在廳內的那些部將,此刻居然也一個個噤若寒蟬,別說阻攔,就連開口發聲的也沒有一個。


    “犯上作亂?”直到此時,劉縯才冷哼一聲開了口,臉上掛著譏諷的笑意:“陳牧,你難不成是忘了我的官職?”


    陳牧一愣,這才想起,盡管舂陵軍隻有兩千餘人,而且此刻還盡數陷在了昆陽之中,麵前這個男人手下幾乎是沒有一兵一卒直屬,但——


    他的官職,卻是比自己更高的大司徒!


    “你……我……”陳牧張口結舌,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若是單論更始帝封賞的官職而言,劉縯無論如何也談不上犯上作亂這四個字。


    “你……你自宛城來此,可有陛下旨意?若是沒有,那便是臨陣脫逃!況且你我並不統屬,縱使你官職高過我,也……也……”陳牧竭力壓抑著雙腿的戰栗,鼓足了勇氣道。


    “我隻問一遍。”劉縯微微在馬上前傾身子,望向身前的陳牧:“昆陽,你救是不救?”


    他竟是壓根不理會陳牧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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