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淳水……又迴到這裏了啊。”


    前方還有數裏,便是黃淳水了。正是不久前,劉縯率領的舂陵軍見識到何謂奇跡的地方。


    在黃淳水的南麵,便是來自宛城,由王睦所統領的十萬大軍。在昨日,他們渡過了河之後卻沒有繼續推進,而是原地紮下了營盤。


    盡管此前那座木橋已被劉縯斬破,但王睦麾下的軍隊卻在一日一夜之間,建立了五座浮橋。


    而新軍以南五裏,則是義軍的營地。盡管各有派係,但此刻無論舂陵軍還是平林兵、下江兵、卻全以綠林軍為號,隻是各自打著主將的旗號,以便辨識而已。


    黃淳水以南的地形算不得平坦,當中是一條大道,大道兩側原本有些稀疏的農田,此刻早已在多年的戰火中踐踏荒蕪。而除了這些農田以外,盡是些一片片的小山丘,雖然都算不得高,不過隻有數丈高低而已,但波浪起伏,卻將整片地形割得支離破碎。


    王匡王鳳的綠林軍,當道紮營在了最中央的位置,王常、成丹的下江兵在東側右翼,陳牧、廖湛的平林兵在西側左翼,各為掩護。


    而已經成為綠林軍附庸的舂陵軍,則被安排在了王匡王鳳麾下部隊的正前方。


    此時已是黃昏,兩邊卻都沒有主動發動攻擊,而是靜靜對峙等待著。


    “這是讓我們第一波去送死啊!主上!”劉稷瞪著一雙牛眼,大聲吼著:“我們隻有兩千多人,卻被放在了最前麵!明日對麵一旦發起進攻,我們這點兵力根本沒辦法攔得住!不行,我要去砍了王匡王鳳那兩個王八蛋!”


    營帳內,舂陵軍的幾個核心人物盡在其中。在中軍的大營內開完了作戰會議之後,劉縯剛剛迴到了自己的營帳,便被劉稷迎上了前來,憤憤不平地抱怨。


    看劉稷摩拳擦掌的樣子,隻要劉縯一個決定,他便會馬上衝進王匡王鳳的營地之中。


    “劉稷,給我閉嘴。”劉縯冷冷掃了一眼:“砍了他們,我們就能贏麽?”


    被劉縯罵了一通,劉稷低下了頭,委屈地掰著手指。


    “所以,我們注定要承受對麵的第一波攻擊了麽?”劉秀麵帶憂色:“劉稷說的沒錯,以我們的兵力,哪怕隻是對麵的一個衝鋒,就會被徹底淹沒。王匡王鳳應該隻是想把我們作為消耗品吧。”


    “那是自然。”劉縯冷笑了一下:“他們巴不得我去死。”


    李通在一旁,手裏把玩著一個新的龜殼,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一直沒有開口。


    “李通,你有什麽想法?”劉縯對著自己麾下唯一的智囊道。


    李通沒有立刻迴答,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後繼續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後,才抬起頭來,臉上掛上了些微的笑意:


    “我想……我們或許還有一線取勝的機會。”


    “說吧。”劉縯在李通麵前坐了下來。


    “我先來說說目前的情勢吧……”李通結束了思考後,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輕鬆了起來,坐直了身體:“以往每一次,王匡王鳳都是據山防守,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張方在宛城內擁有的兵力對比綠林軍而言並不占優勢,而且也從沒有下過堅定的決心。往往都是圍困一陣之後,便主動撤軍離開。而眼下王睦的目的,卻是一定要趕盡殺絕。若是真的僅僅把守綠林山的話,敗亡的結局便是注定的了。即便不談平林下江這兩路人馬的想法,我也認為決戰是個比固守更好的主意。”


    聽到這裏,劉縯和劉秀兩人都點了點頭。


    “但……即便是決戰,若是真的正麵堂堂正正地打下來,輸的也必定是我們這一邊。對麵的人數是我們的五倍,而且也遠比我們這裏的烏合之眾要精銳得多。若非如此,王睦此前也不會這麽大膽地強行渡河,絲毫不在乎被我們半渡而擊之。所以要取勝,就隻有兵行險著。”


    “那麽,險著是什麽?”劉秀點了點頭問道,劉縯卻隻雙手抱在胸前,仔細聽著李通的話,一個字都不放過。


    李通緩緩掃視了一眼身前的眾人,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話:


    “渡河!”


    “渡河?可敵人已經搭建浮橋渡過了黃淳水,現在正在我們的麵前啊!這是什麽意思?”劉秀訝然望著李通。


    “沒錯,所以我的目標……”李通嘴角微微彎起:“就是浮橋!”


    所有人都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唯有劉縯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王睦麾下的大部已經渡過了黃淳水,在北岸隻留下了幾千人作為接應。在他看來,這幾千人已經足夠用了。但……”


    李通雙目炯炯:“你們可別忘了,那些遊俠此刻還有一百多人呢。這樣的人數,繞道上遊,趁夜偷偷遊過河去,並不算太大的問題。”


    劉縯臉上開始浮現出了笑容,接過了李通的話:“這群家夥,隻用劍,也隻會用劍。雖然在戰場之上正麵迎戰,死得怕是比誰都快,但若是深夜的大營之中,突然出現了這麽一支部隊的話……”


    “沒錯!到了那時,對麵一定會混亂,那時再受到攻擊的話……”劉秀重重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但隨後又皺起了眉頭:“但問題是……隔著河岸,縱使能讓北岸的敵人在奇襲中混亂,但若是沒有後續的兵力跟上,那也依然是無濟於事。”


    “不需要後續的兵力跟上!”劉縯已經想明白了李通的計劃,用力一揮手:“我們襲擊北岸敵人的目的,便隻是燒掉浮橋而已!單單隻是北岸遇襲,本來就不可能讓南岸的敵軍士氣受到多大的影響。但退路被斷,那造成的後果便完全不同了!”


    “老大,可我以前曾經聽阿秀跟我說過,兵書上什麽破釜沉舟,又什麽背水一戰的事啊……這麽做,難道不是反而讓對麵那群崽子更勇猛了麽?”劉稷抓著後腦,疑惑問道。


    “白癡。”劉縯瞪了一眼劉稷:“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那是主動將自己的退路封掉,以求置之死地而後生。被自己斷掉退路,和被敵人斷掉退路,怎麽能一概而論?”


    “還有你,阿秀!”劉縯又不滿地望向了劉秀:“知道劉稷是個蠢貨,就別跟他說這麽多!正經東西學不到,反而把腦子鬧得更糊塗了。”


    “哦……”劉稷縮了縮腦袋,不敢再說話。劉秀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王睦的人數比我們更多,明日必然要與我們決戰。所以這行動,便隻能在今夜了。”劉縯站起身,走到了劉稷的麵前,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麵對麵地望著劉稷:“劉稷,從我見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個蠢貨……”


    “我是不聰明啊……”劉稷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卻聽見了劉縯接下來的話:“但……至少,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在戰場上永遠不會畏懼的蠢貨!”


    劉稷愕然抬起頭,看見身前的劉縯臉上的笑意:“蠢一點又怎樣?就算這帳篷內的人,每一個都比你聰明,但至少,除了我之外,你是最能打的一個。”


    “所以,今夜北岸的襲營,由我和任光去。而你……要負責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會給我搞砸吧?”


    “是!老大!”劉稷本來委屈低沉的心情,頓時激昂高亢了起來,用力捶了捶胸口:“絕對不會!”


    “很好!”劉縯用力點了點頭:“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我不需要你的腦袋,隻要你的斧頭。記住,不要用腦袋——那餘下的一百二十七名騎兵,由你帶領,當看見對岸的火光燃起時,就……”


    “就向著對麵衝鋒!”劉稷哈哈大笑了起來,握緊了拳頭在麵前揮動著:“對吧,老大!”


    “沒錯!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你去管!你要做的,就是突擊,突擊,再突擊!如果你突到了河岸,那就調轉馬頭再一次突擊!直到你眼前的敵人看見你的身影,聽見你的咆哮,都隻能轉過頭狂奔著逃跑為止!而即便是活下來的人,餘下的一生也隻能每夜在最恐怖的惡夢中,被你所驚醒!”劉縯的雙目中燃燒著火焰:“明白了麽!”


    “明白了!”劉稷胸中的熱血,已經完全被劉縯眼中火焰所點燃,放開嗓子咆哮了起來。


    “阿秀,劉稷會為你們打開一條通路的。而餘下的兩千人,就沿著這條通路前進。你們的目的,便是將劉稷打開的通路拓寬,再拓寬,一直深入到新軍陣營的中心!”


    “那麽……後續的跟進怎麽辦?我們隻有兩千人,即便趁著對方混亂的機會,突破了營地,但後續若是沒有跟進的兵力,遲早會被包圍消滅的。王匡王鳳方麵……我們要現在和他們商議麽?”劉秀點了點頭,但與劉稷不同,他還是有些擔心地提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不。”劉縯搖了搖頭:“這樣的計劃,完全就是搏命的冒險。無論綠林軍,還是平林下江方麵,都絕不可能同意。所以,我隻能賭一把了。”


    “賭……?”劉秀笑了起來:“我們先幹了,然後賭他們被逼得不得不跟進麽?”


    “是的。”劉縯也笑了:“當我們出發之時,再拍信使去新市平林下江三路人馬的主營去傳信。到了那時,他們便是想拒絕也不會有機會了。而若是我們能夠成功,他們連這樣的機會都把握不住的話,那我也隻能認命了。李通,我說得沒錯吧?”


    “是的,這就是我的計劃。雖然行險,但一旦成功,卻是收益最大的結果!上一次在宛城,我們賭輸了。但這一次……”李通站了起來,臉上滿是自信:“我們一定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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