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林青采雖因為心儀宋冶便在心中暗示自己不會出事,但想來想去,終於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她抿了抿唇,低著頭小步往院外去。

    林父和林家等人的居所雖隔得很近,卻並非在同一處,林青采如今要迴去,便必定得出去,她此時身穿林父府上的丫鬟衣裳,由於心下發虛,鞋麵踩在地麵上,腿腳也隱隱有些發飄。

    不遠處,趙子毅和樂冀並行穿過院落中的迴廊,樂侍衛臉色有些不好,他捏著拳頭,若非此時身在城中,隻怕現下就要找上去同沈澤理論一番,這才成親不過兩個多月,便惹了自家小姐迴娘家,未想對方看起來情深,也不過是京中世家子弟一般的人,“那沈澤可是待小姐不好……?”

    “不然。”趙子毅搖搖頭,他一向相信大哥的判斷,既然大哥說了沈澤是小姐可托付終生的人,那麽對方一定是如此。

    不論是身為戰場上的少年將軍,還是落魄後身為安寧寨的賊頭子鐵麵,對方看人的眼光絕不會出錯。況且……在趙子毅想來,沈澤能以一己之力在偌大的蜀中撐起屬地,本身便不會是京中鬥雞遛狗的貴家子弟能比得的。

    夫妻之間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咱們這些身為外人的哪會清楚?

    趙子毅畢竟不如樂冀的想法那麽單純,他已經隱隱猜到幾分林妙妙迴娘家的原因,看沈將軍那個健壯的體格,娶了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當媳婦兒,隻怕要常年處於欲-求-不-滿的境地吧。

    樂冀皺著眉頭,目光淡淡的從身側走過的人中滑過,突然伸手捉住一隻掩在藍色衣袖下的手腕,“是你?”

    趙子毅跟著看過去,隻見那身穿藍衣的小丫鬟麵相卻是熟悉的很,“誰?”他定睛仔細看過去,半晌輕嗤一聲,“林家那群小娘子?”

    難怪他覺得麵熟了,對林家幾個姑娘,他可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

    林青采受了驚嚇,後縮著身子,眼皮跳得厲害。

    “你怎會在此……做這副打扮?”樂冀目光越發淩厲,想到林妙妙就在院中,他攥著對方手腕的掌心驟然握緊。

    趙子毅一拍腦瓜,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壞了,我去看看……”他推開前頭擋著的幾個丫鬟,大步往院內跑去。

    林青采扮作丫鬟模樣,又偷偷溜進林妙妙的院子裏,若是沒有貓膩,那才叫奇怪,就是不知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趙子毅歎了口氣。

    大哥離開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叫他近身護著林妙妙,可現在倒好,大哥策馬離去才兩日,便又有了事端,這林家人怎麽總出幺蛾子?

    畢竟是女子的住所,朱地裏跟隨林妙妙前來的幾個近衛都守在院外,裏頭是丫鬟出入的地方。

    現下丫鬟端著水盆巾帕離開,屋外空無一人。

    趙子毅抬手利落的推開屋門,掛著淺粉色紗簾的屋裏還流轉著一絲清爽的香氣,那是林妙妙常年帶在身上的氣味,趙子毅鼻子比狗還靈,往屋裏嗅了一圈,最終身形定格在床鋪邊上——那床上的軟墊還平整的擺著,沒有任何淩亂的痕跡。

    他咬著牙,大拳頭砰地一聲砸在桌麵上,林妙妙剩下的半盞茶水嘩啦啦崩了他一臉,趙子毅不由得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茶水。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抹了把臉。

    下一刻便發現眼前天旋地轉,直接暈的倒在地上。

    啪。

    手臂磕在地上,震斷了一塊磚,於是周圍所有磚塊都簌簌地掉了下去,露出地上掩在黑暗處的洞口。

    洞口看上去剛挖不久,裏頭還有一股子黴味兒。

    等到樂冀再進來的時候,發現一馬當先的趙子毅四肢呈大字型癱在地上,其雄壯的身軀在攻破洞穴後功成身退,此時已經完全暈厥過去。

    樂冀瞳孔急縮,目光在房中掃視一圈,腳步徑直跨過趙子毅昏睡的身體,展身從洞穴中跳了下去。

    林父在城中的新宅是最靠近城中的地方,樂冀一頭鑽進泥土堆砌的通道裏順著彎彎曲曲繞來繞去的通路往前走,再出來時自己已經到了城外。

    眼前一片寬闊遼遠的平地,身後是蜀軍的駐地,遠處是暗雲攏住的胡景城,城門上景國的鐵甲軍士擰著長刀站在城牆,遠遠的看不清晰,但仍可見一道道人影身姿挺拔,皇帝任命蕭拓為主將,那麽帶來的人馬想必也是久經沙場的精兵之流。

    護景城易守難攻,倘若當真是裏麵的人搶走了小姐,想來便是要逼迫沈澤發兵,讓蜀軍未完成部署時就開始自亂陣腳……當真是好一條毒計。

    樂冀眸色漸深,以他的了解,此計絕對是出自蕭三爺之手。

    不愧是蕭拓,十六年前除去自己的兄長,十六年後又要來挾持自己的侄女,果然夠狠!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看來,需得盡快告之沈澤……即使小姐不知是何原因迴了城中,但沈澤作為她的夫君,應當

    是最該知道這份消息的。

    他轉過身,快步朝蜀軍駐地而去,風聲灌滿了雙耳,營地練兵的唿喝聲愈發清晰。

    林妙妙好幾次都想努力的睜開眼,但無論她使盡多大的力氣都難以清醒過來,殊不知正是由於林青采下藥時一時手抖,將藥包裏的份量全撒了進去,一時導致茶水中藥效太猛,莫說她一個嬌弱的女流之輩,就是趙子毅那樣身經百戰的莽漢嚐了茶水,也不過堅持了幾瞬便暈厥過去。

    身體好像蜷縮在一處封閉的空間裏,隨著耳邊的腳步聲,自己的身子也跟隨著微微晃動。

    林妙妙也不知自己蜷縮著過了多久,隻覺得四處硬邦邦的貼著她的皮膚,渾身酸痛,胃裏更是突突的冒著酸水一般,攪得她頭昏眼花。

    四周黑沉靜謐,待到那腳步聲漸漸停下,她身子咯噔一震,有木箱置地的聲音,隨後身邊歸於寂靜,狹小的空間裏隻剩自己的唿吸,她原本如有若無的意識也漸漸朦朧起來。

    小腿酸痛,肚子也痛,,哪裏都痛。

    林妙妙皺起眉頭,在藥力的效用下,不安的睡了過去。

    胡景城內的陸府中,林昇和蕭拓一個坐在下首,一個沉吟著拖著白瓷杯,掀開茶蓋抿了口清茶,嫋嫋清香如霧氣升騰,落在蕭拓眼底。

    林昇唇角含著笑意,目光已落在下方的木箱上。

    裏麵就是他們要的人……沈將軍的新婚妻子,恰逢夫妻兩個分散開來,對方不在蜀軍營中,而是跑到城裏小住,因此搶人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

    “將軍,屬下已將人帶到。”宋冶立在大理石地麵上,他眉目銳利,身上還穿著蜀軍的黑甲,盔甲黑的亮眼,仿佛隻一身衣服便帶著鋒利的刀芒。

    蜀軍的兵力,這些年來各方已有所見識,就連陸譽也不得不說,他的護城衛,從質量上,全然比不得蜀軍。

    沈家人,都是天生會練兵的。

    陸譽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潛伏蜀軍這麽多年,甚至以苦肉計取得蜀軍的信任,今日事了,你恐怕是不能迴去了……不過值得,很是值得,挾持住沈澤的夫人,對這場戰事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你是晉國的英雄。”

    宋冶腰板僵直,目光微垂在地麵。

    大理石光可鑒人,他在裏麵看見自己,若非日前胡景城中突然有人向他傳遞消息,隻怕他已經忘了……

    自己還是個景國人。

    待

    在蜀軍,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就是真正的蜀軍——甚至這麽多年來,他所經曆的每一場戰役都會很自然的把後背交給蜀軍中的戰友,刀槍無眼,有人救他一命,自己卻死了,有人當他是兄弟,把酒交心。

    現在,他成了胡景城軍衛中的英雄。

    卻已……什麽都沒了。

    陸譽不知他心中所想,隻定睛看他一眼,笑道:“既然迴來了,就把這身衣服扔了吧,蜀軍的東西混在眼裏,瞧著礙眼。”

    “是。”宋冶肅立拱手,嘴唇有些幹澀。

    蕭拓手指觸碰著杯壁,似笑非笑的望了木箱一眼,能讓蜀軍的將軍看得上眼娶為妻子的女人,也不知是何等姿容,他抬了抬手:“來人,打開箱子……”

    “且慢。”

    蕭拓話音未落,林昇已搶聲阻止。

    陸譽也疑惑的看過來。

    林昇起身攔下要翻開箱蓋的侍衛,不由微微一笑,“現在人多眼雜,隻怕不宜開箱——先前便已說了,由我來看慣沈澤的夫人,若是此時箱中之人的樣貌傳了出去,難免多生事端……”他頓了頓,一向溫和的臉上卻也多了幾分猶豫和不安,竟像是脫口說了實話,“實則,我若是因此看不住沈夫人,可少不了要領許多責罰了。”

    陸譽沉吟了一下,“林副將言之有理,箱中之人此刻還不可露麵。”

    蕭拓一雙深沉的眸子對上林昇的雙眼,沒看出他有其他意圖,便稍一挑眉,意興闌珊道:“不開箱也無不可……關押沈夫人之事便全權交給林副將了,狀元郎可莫要將人看丟了。”

    “事關重大,林某心中有數。”林昇溫和一笑。

    他招了招手,示意幾個人將箱子抬去他的院中,自己也便跟著走在後頭。

    蕭拓陰沉的看著林昇的背影,半晌掩下眉色,低啜了一口茶水,……身為官家身邊重新的文官,林昇也不會沒腦子到將人弄丟,他實在沒必要過多擔心。

    隻是,不知為何,他心中竟隱隱有些不安——他一向智謀過人,最喜決戰千裏運籌帷幄之事,這般陌生的情緒,可是從未出現過的。

    半人寬的大箱子擱在地上,林昇揮退掉身側的人,既然在前廳說了要保密,那麽迴來後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將沈夫人的麵露出來……

    現在沈澤的心頭好在他手上,待他傳書一封與蜀軍裏應外合,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胡景城拿下,再往後……

    他不信能一手創出蜀軍來的男人,會沒有立足皇位的野心。

    聽說當年忠心耿耿的沈家,就是被官家定了朝堂上最莫須有的罪名,一家老小放逐到蜀中,死傷遍野。

    掀了那皇城,他才算是為林妙妙報了仇。

    林昇背起手看了看窗外,樹影婆娑在身前,他低歎一聲,關上窗子,緩步走到箱子前,半蹲著身子以鑰匙戳開前頭的鎖眼。

    哢噠一聲。

    箱子蓋被林昇一雙手掀起。

    裏頭套著素色外衫,裹著淺藕色綢緞褻衣的少女安嫻的縮著身子躺在箱子裏,林昇目光從她嬌小的身子滑過,落在她掛著一抹淚痕的臉上。

    不笑也翹起的唇角,長到打在眼底一片陰影的睫毛,細若白瓷的肌膚,還有那烏黑如墨的柔順長發……這幅模樣……

    年輕狀元郎的腦海轟的一聲炸開。

    是她嗎?

    近在眼前,她便出現了……

    始料未及……

    箱子裏的沈夫人,變成了心心念念的少女。

    他眼睛貪戀的落在林喵貓的臉上,嗓音還處於難以置信中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根本不曾想到,自己午夜夢迴多次渴望見到的女人,竟會以這種不可預知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眼前,是了,一定是上天保佑。

    林……林姑娘……她竟活下來了。

    林昇蹲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人從箱子裏抱出來,少女身形嬌小,抱在懷裏也是輕飄飄的,好像根本沒有多少重量。

    懷裏的人唿吸都是輕的。

    林昇一時間都癡了,隻靜靜的瞧著林妙妙,直到胳膊有些僵硬了才想起把少女放在床上,他細心的脫下對方腳上的繡鞋,蓋上床邊嶄新的薄毯——見她眉頭還皺著,林昇心中發疼,連忙哄孩子一樣摸了摸她的額頭。

    事已至此,再蠢的人恐怕也該猜到了,蜀中將軍沈澤所娶的沈夫人正是眼前這位林家姑娘。不論林昇如何欺騙自己,都無法掩蓋這樣的事實。

    ……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少女已嫁做他人為妻。

    林昇深吸了兩口氣,目光沉沉的看著林妙妙的側臉——便算她是旁人的妻子,於他來說,這也是……無妨的。

    又能見到她,實乃上天所賜幸運,真的很好。

    林妙妙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正沉沉睡著,可沒

    過多久隻覺臉頰癢癢的,似乎有人在觸摸一般,她抿起唇,有些不高興的想要揮手打開臉上的東西,身子一動,腹部卻抽痛了一下。

    她低聲痛吟了一聲,反射性的蜷起雙腿,側過身子,極為不適的窩著身上的薄毯,和雙手一起覆在肚子上。

    少女頭上出了一層冷汗。

    “林姑娘……”林昇下意識將她撈進懷裏,連忙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話音剛落,他便有些懊惱的想到,對方已是中了迷藥,這般喊是喊不醒的。

    他伸手揭去林妙妙頭上的汗,拍了拍少女的後背,起身走出門外喚了陸府的侍衛速速通傳府中大夫前來。

    謝老大夫也是世代從醫,手上脈診就沒出過差錯,跟隨侍衛匆匆趕往林昇的院落,推開門一瞧,這位剛來的副將大人聽著一陣一陣的痛吟聲,他臉色蒼白且冰冷,坐在床邊握著床上女人的手,眉間盡是憂色。

    “大人……”謝大夫正欲行禮。

    “不必。”

    林昇伸手攔下,拖著他的手臂直往床邊。

    帷幕擱下,謝大夫蒼老的手指點在紗帳下露出的細膩皓腕上,他手掌顫巍巍的動了動,嘶了一聲,“夫人這是中了迷藥,劑量太多,後又動了胎氣……”謝大夫遲疑片刻,目光落在林昇那張剛聽聞消息便恍遭雷劈的臉上,“往後可得好生將養,莫要磕碰到,否則一旦小產,夫人的身子隻怕會大傷元氣……”

    林昇:“……”

    他動了動唇,心裏如澆了冷水一般發寒,“胎氣?她是……有了身孕?”

    “不錯,胎兒已盈三月。”謝大夫點點頭。

    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腹中有了別人的孩子,林昇深吸了一口氣,掀開紗簾看著林妙妙蒼白的臉色,半晌目光落在她手心護住的肚子,心中既是憤恨,卻又不忍見她出事……

    林昇落下紗簾,眸色暗淡,“可有什麽方子護住她……和腹中的孩子?”

    謝大夫頷首:“確有不少方子,大人不必擔憂,夫人身子極好,這次受了驚,隻是動了胎氣卻並不打緊。”

    林昇舌苔苦澀,暗暗捏起拳頭,自從知道林妙妙就是沈夫人後,他便改變主意了——不論如何,他要將她帶走,護她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

    啊,大長更,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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