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不遠處的殘橋上。


    “好強的劍意。”柳一離喃喃道。


    任韶華看向前方,“快到了。”


    藍楚濋不言不語,而是加快了腳步。


    君山,顧靖遙一愣,“大夢?”


    洛飛羽點頭,“江湖大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江湖大夢。


    有人狂傲於世,隻為在臨安中留下屬於自己的一場風華。


    有人琴寄春閨,於柳叢中癡心苦候那一襲白衣歸來。


    有人劍舞群芳,帶著百年的祖訓恪守著心中的淨土。


    “這一路走來,我見過很多人的江湖夢。”洛飛羽持劍緩步上前,四野茫茫間,叢生的雜草野花,清晨殘留的滴露,哪怕是這整座荒山綿延了數十裏的蒼涼,都散作了劍意。


    顧靖遙喃喃道:“江湖夢?”


    “而我的江湖夢,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洛飛羽揮起劍花,補充了一句,“誰也不能攔我!”


    這最後一句話,也不知是對下邊的江湖人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陸竹暄問道:“怎麽辦?”


    葉不平沉聲道:“靜觀其變。”即便是他,麵對這漫天劍畫,也是束手無策。


    “可若是我要攔你呢?”顧靖遙忽然問了句意味不明的話。


    “包括你,也不能。”洛飛羽劍花驟停,留下了一片殘影。


    顧靖遙在這片劍影中不斷揮掌,隻是他的掌勢淩厲上一分,洛飛羽的劍勢也就加快一分。每道截然不同的劍勢宛如水墨般彼此銜接點綴,眼花繚亂,渲染成畫。


    “這是?”正如洛飛羽所言,顧靖遙身處在這些劍招之間,就如同置身於江湖。其中有很多場景,都是他曾經做過的一場夢。


    洛飛羽知道,也能理解。


    雖然他與任韶華相處的時間較長,可在他看來,任韶華曾是陌上公子,與他始終有別。可在顧靖遙身上,他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都是一樣的愛喝酒;都是與心愛的女子一眼誤終身;都是被困於往事前塵;都是背負著一肩冤屈被冠以了魔頭的惡名;都是一樣的,向往江湖。


    顧靖遙也收迴了掌,看著“江湖”走馬觀花似的掠過。


    “我這一劍,名為江湖。若是你心愛的姑娘不能帶你去看江湖,就由我們來帶你去看!”洛飛羽氣喘籲籲地收迴了劍,忽然喝道:“你說是吧,任兄!”


    “是。”一襲白衣在山腳下落地。


    秋如夢惑道:“這人是誰。”


    “風華門少主,陌上公子。”來自江南幽篁門的陸竹暄緩緩道。


    “我並不是為風華門而來的。”任韶華打斷了他的話。


    葉不平皺眉,“那是?”


    任韶華拿起折扇指向山上,“為了他們。”


    陸竹暄瞳孔微微縮緊,“他們?”


    “都是我的兄弟。”任韶華點點頭,隨後折扇甩出,輕而易舉擊中了“江湖”最為薄弱之處,也就是他與洛飛羽約定好的位置。漫天劍氣頓時裂散開來,出現了一個缺口。


    葉不平抱拳道:“多謝公子為我等開路。”


    任韶華接迴了折扇,又是一揮,攔在了眾人之前。


    陸竹暄沉聲道:“公子何意?”


    任韶華微微垂首,“留步。”


    “看來公子的意思是,要護這兩個魔頭?”陸竹暄目光一寒。


    葉不平居高臨下地看著任韶華,語氣也是無比陰冷,“就憑你嗎?”


    “還有我。”另一襲柳衫落在了任韶華身邊。


    陸竹暄一愣,“柳二小姐?”來人雖然已眼蒙白布,但那白皙的容顏,那清一色的柳衫,真的很好辨認。


    “柳家雖已退離君山,但君山暫還歸於柳家管轄。”柳一離說得無比謙卑,“恕不待客,還望見諒。”


    陸竹暄拔出了竹劍,“不過一個失了勢的門派罷了!柳大莊主與鞘族聖女均已殞命洛陽。就憑你,又有什麽資格不讓我們上山!”


    “憑我,可以嗎?”寒光一閃,竹劍斷折。


    柳一離喚道:“姑姑。”


    柳藏月持劍站在了江湖人的麵前,“若有意想拜訪柳家,自行前往柳雲都便是,君山上已是一片荒蕪,沒有什麽可以招待各位的。若有,也隻能是我的劍了。”


    眾人皆是大驚。


    江湖悉知,當年柳月山莊之所以能成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名門大派,不僅是因為柳藏鋒與林淮漫,更多的是因為這個柳藏月。據說她曾將尋仙客起劍倒懸而起的劍雨打迴了湖中。


    若她非要竭力攔路的話,怕是真的難以收場了。


    “進去吧。”任韶華忽然說道。


    額間一抹丹砂的女子抱著一個小童,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踏入了那“江湖”之中。


    “她怎麽來了。”陸竹暄看著手中的斷劍,咬了咬牙。


    葉不平眯起眼睛,“既然她來了,那麽……”


    君山外山,卿山。


    “父親。”莫問東走上山頂,看向持著茶壺站在崖邊斟飲的男子。


    劍祖微微側首,“你受了很重的傷。”


    莫問東點點頭。


    “但你也拿到了你想要拿到的東西。”劍祖瞳孔微微縮緊。


    “可我也為此付出了此生最大的代價。不論是母親,還是那些仙人,都沒有讓我付出過如此之重的代價。”莫問東淡淡道:“真是可敬的對手啊。


    “可這筆買賣對你來說很劃算不是麽。劃算到讓我不得不懷疑你,究竟是為了什麽。”劍祖忽然將壺嘴抵上了莫問東的咽喉。


    莫問東神色不變,“這不是父親該考慮的。”


    “那該考慮什麽?”


    “若想讓人們遺忘舊時的疤痕,就隻能賦予他們更為痛徹的傷痕。”莫問東笑了笑,“當這新傷被抹平的時候,人們隻會專注於舔舐這新傷留下的痕跡,到處去宣泄這新痕所帶來的折磨。這樣一來,這個江湖就會遺忘,舊痕曾帶來過的痛苦。”


    “父親,這一刻,快要到來了。”


    “父親,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莫問東笑容漸變癲狂,“從來沒有。”


    劍祖眉頭一皺,壺嘴刺下。


    卻刺入了青煙之中。


    “東兒恭送父親,劍塚一行,永不複醒。”莫問東的身形消散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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