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未休。


    孤舟舫停在岸邊。


    “清晨的時候,你為何不去挽留她?”在畫舫之上,洛飛羽仰頭望著滿天星鬥,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問。


    “本該逝去的東西,就沒必要去挽留了。”坐在一旁的孤舟公子搖了搖頭,“就像當年,我沒留住陌上公子那樣。”


    洛飛羽難得沒有吐槽他故弄玄虛:“那麽,陌上公子和孤舟公子的差別,又在哪呢?”


    忽然,一陣清婉的歌聲響起,劃破夜晚的靜謐。妃采芸正坐在一棵樹上,沒有用任何樂器輔助,就這樣吹著曲子。洛飛羽感到訝異,“她居然會唱曲?看不出來。”


    孤舟公子傾聽了片刻,道:“應該是從五音姐妹那學的。”


    妃采芸沒有理會二人的攀談,就在那低吟淺唱著。歌聲漸漸變得憂鬱悲哀,宛若秋後雁聲般寂寥。洛飛羽竟心生淒涼,不由自主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孤舟公子不明白他念這句詩的意義,疑惑地望向了他。


    “妃姑娘的曲子,仿佛令我迴到了故鄉,再見到那廣袤的大漠。”洛飛羽恍然迴神,望向了孤舟公子,“你難道就沒有思念著什麽嗎?”


    孤舟公子答得明了,“沒有。”


    洛飛羽沒有再去思索孤舟公子答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凝神聽曲。


    曲子中有著的淒涼由傲氣而生。就如同一名孤傲的少年在一夜之間落拓,甘心入寂寥。


    一時間,某個城市雖閨怨如雨,卻已無寄托的那個人。桂花下吟詩的風流氣,也隻能留在了記憶裏。


    洛飛羽聽得曲子不多,在秦淮河上,傾曲催人老,仿佛令他置身於將來,結滿哀怨。而妃采芸的曲子,卻讓他迴到了過去,無憂無慮的練劍時光。


    但,將來或許會到來。


    而少年時,是迴不去的。


    洛飛羽有些嘴饞,“聽得我想喝酒了。”


    孤舟公子淡淡道:“是單純地想喝酒了吧。”


    洛飛羽忍不住抬眼看他。


    隻要知曉內情的人,都能聽出來妃采芸此曲是專程為孤舟公子所唱的。然而,孤舟公子此刻的臉上卻未掀起半分波瀾,仍然麵色如水。


    洛飛羽歎息一聲,收迴目光,“好曲。”


    “此曲隻應天上有。”孤舟公子喃喃道:“我這等凡世俗人,是賞不得的。”


    恰此時,曲子正逢迭起之時,便戛然終了。


    洛飛羽疑惑道:“怎麽停了?”


    孤舟公子閉上了眼,“她是想讓這首曲子,停留在最好的時候。”


    妃采芸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到了畫舫上,緩緩走到了孤舟公子的麵前,紗袖輕拂,那活潑俏皮的臉蛋變為了老嫗,隨後變成了頑童,男子,戲子花臉,嫵媚女人,最終,變為了一名俊逸的少年,儼然就是孤舟公子的臉,隻不過眉宇間透著孤舟公子所沒有的不可一世的傲氣。


    洛飛羽看得有些入迷。


    孤舟公子則是難得的笑了,道:“你還是這麽頑皮,和小時候一成未變。”


    妃采芸輕輕揮袖,變迴了原本的容顏,“公子,我今日前來,是來與你道別的。”


    孤舟公子笑容頓斂,“道別?”


    妃采芸點點頭,隨後從袖中取出了一本薄冊鄭重地遞到了孤舟公子的手裏,“這是我與閑雲妹妹花了半天整理出來的關於柳月山莊的內部消息,應該能幫到你吧。”


    猶豫許久,孤舟公子問道:“你要去哪?”


    妃采芸看向了對岸,“這幾日,我幫助閑雲妹妹尋了下她的家,卻離奇地發現,江南天機閣曉家卻已經不複存在了。她幫了我許多,親口描述出了柳月山莊的情報,以及將洛公子引到了孤舟舫來,我也要幫她去找到她的家人。”


    洛飛羽心中一凜,也看向對岸,發現那個穿著藕衣手持閑雲劍的曉閑雲正站在那裏。神情不再是原本的冰冷兇蠻,而是凝重。


    洛飛羽驚道:“天機閣曉家竟不複存在了?這世間居然有人敢動天機閣?”


    妃采芸點點頭,隨後望向了孤舟公子,再度取出了一個大大的木匣,“公子,這是我的千麵匣,你小時候跟我說,這是我母親唯一傳給我的東西,現在,我就把它給你了。”


    “裏邊留有我的一封書信,信上記載了千麵匣的用法,我想,日後公子肯定會有用得到它的地方。”


    孤舟公子緩緩接過了千麵匣,猶豫半天,問道:“那你呢?”


    “浮生世界三千麵,世人已不知我是誰。我已經好些年沒有為自己活過了。”妃采芸展顏輕笑,“此番與閑雲妹妹遊曆江湖,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孤舟公子看著手中的千麵匣,腦海不知在想些什麽,“還會有再見的時候嗎。”


    “會有的。”妃采芸緩緩說著,轉身離去,朝著對岸邊的曉閑雲喊道:“閑雲妹妹,走啦。”


    曉閑雲拉著一匹馬,抬眸對上了妃采芸的目光,卻沒有看到將要入江湖的豪氣萬丈,意氣風發,而是悵惘。


    妃采芸縱身一躍,來到了曉閑雲的身邊,跳上了馬,低聲說道:“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你還能道出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曉閑雲聽不明白,“你說什麽?”


    “沒什麽。”妃采芸笑了笑,朝著曉閑雲伸出了手,“走吧。”


    曉閑雲驚道:“啊?”


    妃采芸嬉笑道:“我們共騎,瀟灑江湖。”


    曉閑雲百般不情願,剛想要反駁些什麽,就被妃采芸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曉閑雲在馬上朝著後邊的妃采芸斥道:“你幹什麽?又不是買不起第二匹馬!”


    “不管不管。”妃采芸笑道:“你看,我的名字是采芸,采的就是你這朵雲。”


    曉閑雲冷哼道:“壓根就不是一個字!”


    “嘿嘿,走啦。”妃采芸猛地一甩韁繩,二人就這麽騎著馬,朝前奔去。


    畫舫之上,孤舟公子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了夜裏,什麽也沒有說。


    洛飛羽依舊懶洋洋地躺在那裏,“她,你也還是不挽留嗎。”


    孤舟公子撤迴目光,“不。”


    洛飛羽喃喃道:“難不成她也是你那‘本該逝去的東西’嗎?”


    孤舟公子搖了搖頭,抬頭望著月光,細細撫摸著千麵匣,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不是。”


    “而是她,本就應該走的。”


    此時,姑蘇城外的某個客棧中,也有一人在仰頭望著月光。


    柳一離迴憶著孤舟公子所說的話。


    “他已經死了。他不會再迴來了。”


    “請姑娘,放下對他的思念吧。”


    忽然,一隻玉手搭上了柳一離的胳膊,打斷了她的迴憶。柳一離側顏一看,正是自己的姐姐柳碧燃。


    “在想什麽。”柳碧燃不懷好意地笑問道。


    柳一離笑了笑,假意嗔怪道:“姐姐你何必要明知故問呢?”


    柳碧燃收迴了目光,也仰頭看著月光,麵色嫻靜,“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帶你到孤舟舫去,這樣的話,你就不會這麽痛苦。”


    柳一離用力地搖了搖頭,“有些事,不知道會更痛苦。每一刻都是折磨。”


    柳碧燃沉聲道:“或許吧。那你,還想要放下他嗎?”


    柳一離堅定迴道:“不。”


    柳碧燃微微一怔,“即便是他已經死了,你也不會放下嗎?”


    柳一離點了點頭。


    柳碧燃聽言,沉聲歎息一聲,道:“那,這還真是折磨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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