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淵至今還很清楚的記得在醫院裏,安寧和安廣金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聽見他的唿吸突然變得悄無聲息,看見他起伏的胸膛突然嘎然而止,看到儀器上的高低不平的波紋變成一條直線,隻剩下一陣長“嘀”不止的聲音……


    也許真的沒有什麽比親眼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永遠地離開自己更讓人痛苦的事情了吧……


    他甚至每每想到那天,耳邊都會隱隱的,像是還能聽見那時的安寧的哭泣聲一樣。


    那是肝腸寸斷的聲音……


    “文淵,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疼愛寧寧,可是現在你是芳婷的丈夫,不管你們當初因為什麽而結合,至少在這個期限之內,你們是法律上認定的夫妻。而且你應該清楚,如果芳婷知道了這件事,對我們會有怎樣的影響,所以……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趕緊處理掉。這兩天你先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陪寧寧去趟醫院,把孩子做了!”


    謝嬌容認真而又嚴肅的說著,而在她眼裏,她似乎就已經認定了安寧的孩子是賀文淵的一樣。


    除了表明自己的態度之外,還直接為安寧做了決定,打掉孩子!


    至於門外的安寧,她在聽見自己的父親是為什麽而死去的時候,後麵的話她就已經一個字都沒再聽進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房間裏的,隻是在迴到房間後,她便趴到床上將臉埋在枕頭裏狠狠地大哭了一場。


    她一直以為安廣金是因為做了不好的事觸了法律,所以才會坐牢,最後病逝,她也以為賀家這麽厚待自己,是因為安廣金當時跟著賀震吃苦耐勞不求迴報,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父親的死竟然是為賀震頂罪。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可是想想,謝嬌容是這個家裏最具權威的人,又是和自己兒子的對話,怎麽可能會有虛假?


    安寧思緒變得混亂不已,隨後她又想到賀震當時給自己的銀行卡,那裏麵的兩百萬自己曾經疑惑了許久,雖然當時的賀震給了自己聽似合理的解釋,但現在想來,當時的解釋真是漏洞百出,反倒是現在,如果用在解釋那是他對自己的補償上的話,反而變得更加合情合理。


    想到這裏,安寧心裏不禁又痛又怒。


    並且除了痛和怒,更是有一股恨意油然而上。


    尤其是想到謝嬌容一口一個絕不接受自己成為賀家兒媳,甚至還要讓賀文淵帶自己打掉孩子的時候,那股恨意就變得越加的明顯與深刻。


    雖然這個孩子本來就是肮髒的產物,不用人說她也絕對不會把他留下來。


    可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打掉是一迴事,不知情地認定為是賀文淵的孩子而強行要求她打掉又是另外一迴事。


    謝嬌容以為這是賀文淵的種,可她卻毫不猶豫的要他帶自己做掉這個孩子,嗬……她的心可真夠狠的,即便真的是賀文淵的血脈,她都可以做到毫不留情,更不會心慈手軟。


    安寧笑了笑,眸光冰冷,陰陰的,仿若一口深沉的古井。


    懷孕的事安寧和謝嬌容還有賀文淵都沒有聲張,而賀文淵也特地單獨找了安寧。


    “你懷孕了?”


    賀文淵甚至沒有用太多的語言做前情鋪墊,便直接進入了主題。


    在他麵前,安寧原本就很少會做隱瞞,更何況自己也已經知道謝嬌容已告訴他的事,於是她也坦然迴答:“是。”


    “是那件事……?”


    “是!”


    盡管安寧並不願意提到那件令她倍感屈辱的事,但她也並不迴避。


    “怎麽會?第二天不是吃過藥了嗎?”賀文淵實在不能想,緊急避孕失敗這種事,居然會那麽倒黴的讓安寧碰上。


    “本來就不是百分之百會成功,我正好就那麽‘走運’中招了……”


    安寧苦澀的笑了笑,語帶自嘲的說。


    “你跟媽說是我的?”賀文淵問他。


    說起這個,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也有些窩火。尤其是想到謝嬌容說的那些話的時候,她分明就是一口認定孩子是他的態度。


    而能夠讓她這麽誤會的,除了安寧主動承認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來精明如自己老媽,怎麽會有這麽無稽的判斷的。


    “是!”


    隻有不到一秒鍾的猶豫,安寧便肯定地點了點頭迴答他。


    而她的迴答也令賀文淵驚了出聲:“寧寧!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你明明知道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而是那……”


    驚愕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淡淡的怒意。


    而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他最終還是忍了忍,並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來。


    因為他想說,是那天晚上的男人……


    事實上到底是哪個男人,賀文淵根本不知道,但他知道,這話一旦說出來,定然會傷害的到安寧。


    可是什麽都不說,就這樣被安寧給自己安上一口黑鍋,他該怎麽辦?


    心裏惱著,安寧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喚了一聲:“文淵哥……”


    賀文淵此時沒有半點心情,即便是看到這樣的她,心裏也隻有惱火這一種情緒。


    安寧也不在意他的反應,更加不理會他此時的心情,隻是自顧的繼續說道:“文淵哥,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也想罵我,如果罵我可以讓你消氣的話,那你就罵吧,不管你怎麽罵,我都不會還口的。但我隻求你聽我把話說完……”


    什麽叫表演出身,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就是無論心裏有多少不同的情緒摻雜在一起,最終在臉上表現出來的,一定都是對自己最有力,也是對對方殺傷力最大的那一種。


    而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不同心情的人麵前,自己所表現的也都隨時在發生著變化。


    也許變化的是一個語氣,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甚至隻是唇角那絲不動聲色的上揚,對安寧來說,她都可以做到極致的完美,而不讓人看出絲毫的端倪。


    所以賀文淵沒有說話,不過這不是因為她表演有多真,而是賀文淵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於是隻能等著,等著聽她要說什麽!


    “我知道我這麽做不對,不該對媽說這……這是你的……可是她問我是不是岸飛哥,我不敢承認,我怕她會去找岸飛哥,我怕岸飛哥知道那件事,怕大家知道那件事,所以在媽隨後問我是不是你的的時候,情急之下我就承認了。我當時心裏很害怕,什麽都來不及想,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這麽說的。文淵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安寧帶著哭腔一邊說,一邊作勢伸手拭淚,而為了演得逼真,眼中竟是真的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她的動作,一切都那麽自然,自然到一氣嗬成,自然到讓人看不出一絲的破綻。


    賀文淵看著她,眉心處一個深深的“川”字像是被人用刀子刻上去的一般,久久地都散不開。


    安寧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低垂著眸子,眼淚“吧嗒”一聲從眼眶裏滾落出來,砸到她麵前的桌麵上。


    這樣的她讓賀文淵驚怒之餘,卻又有些無奈。


    他的心煩亂極了!


    而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賀文淵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安寧則是點到即止。


    她很清楚,再好的戲,如果演得太過,就會失去它原本的作用。


    就這樣過了許久,賀文淵才終於重重地歎了一聲,說:“明天我帶你去醫院!”


    “帶我去做手術嗎……”


    似問非問的話,賀文淵幾乎想也沒想就脫口反問:“那你還想再留著?”


    安寧微微一怔,隨即搖頭。


    留著?這是她屈辱的印記,她怎麽可能留著?


    不過……如果這是一把有利的武器,一個舉足重輕的籌碼,那她倒是不介意留一段時間。


    “那就明天上午!”


    賀文淵直接定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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