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睡眼惺忪，聲音也還有點沙啞。“都去酒吧慶祝了。”最後一排立即冒出了個腦袋，衝他猛眨眼睛, 好像生怕他看不懂暗示, 大聲喊：“教練, 我有問題想問你！”埃德加在嘴巴上朝他比了個小聲的動作, 從櫃子裏拿出幾張薄毯, 挨個給睡著的小球員們蓋上，一邊想著誰不見了, 一邊在心裏思忖。他嚴禁21歲以下的球員喝酒, 這樣一看還是很有必要的。就算是最乖的康奈爾, 上個月才剛滿21歲，今晚就跟著出去了。探索和玩鬧，是年輕人的天性啊。看來要給保羅增加工作，讓他搜集一些影像資料，比如說昔日的足球天才的落魄現狀？要給這群外國人抓一下思想建設……他惆悵地在小小羅身旁落座, 明知故問：“我的克裏斯沒有去慶祝嗎？”小小羅翻了個白眼，不迴答。他的臉上神采奕奕，看不到一點倦容。第一次在頂級聯賽中上場就有進球，偏偏不能去慶祝, 睡得著才怪。像變戲法一樣, 他從背包裏掏出一雙黑色手套。“老板，送給你。”埃德加驚訝地接過。現在才9月底, 雖然夜裏已經漸漸變冷，可是也遠遠不到戴手套的時候……“戴上試試啊，看合不合適？”他隻好把一隻手伸進去。手套輕薄而沒有彈性，手指很費力才套進去。他低頭打量著，曲了曲手指，正在感受，旁邊一雙手伸了過來。“我幫你！”那隻手捏著指縫間的褶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整理著。汽車在行駛，不時從窗外投下昏黃的燈光，在他們身上一閃而過。慢慢地，那隻手停止了動作。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對方，兩人低著頭看著交疊的手，屬於兩個人的左右手。白皙有力的手和黑色柔軟的手套。不知為何，埃德加忽然覺得這個畫麵驚心動魄。這時，司機關了燈，視線變得昏暗。他剛抬起頭想說些什麽，小孩突然一把拉上窗簾，連最後一點光亮也阻隔了。黑暗中，埃德加能感覺到那隻手在自己指縫間摸索，隔著手套慢慢握住了自己。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能聽到不平靜的唿吸聲，感受到手指上傳來的熱度。他低語：“這就是你的‘行動’嗎？”小小羅靠近了一點：“有……有效嗎？”埃德加不說話。“老板，我今天的表現好嗎？”小小羅越靠越近，整個人就像喝醉了一樣，聲音沙啞，迷迷瞪瞪的。“沒有獎勵嗎？”埃德加現在半個身子都在外麵，一條腿伸在過道外，球員們就在前麵幾排睡著，從他的角度還能看到微弱的屏幕光，那是他的員工在看手機。他長手一伸，又把窗簾拉開，低頭脫手套。“當然有，我們有進球獎。”小小羅迷蒙的眼神瞬間清明了，緊緊握住的手也放開，一聲不吭地抽了迴去，放進自己的衣兜裏。他把衛衣帽子拉到頭頂，難堪地別過臉。這個小角落陷入了凝滯的沉默。“手套很好，隻是送得太早了，克裏斯。”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明明就坐在旁邊，可是小孩此刻好像和他在不同的世界。車廂裏忽明忽暗，埃德加隻能看見幾縷卷發從兜帽中翹出來，還有隱藏在下麵的一點耳垂。他就看著那一點若隱若現的耳垂出神。不知過了多久，才深深歎了一口氣，起身迴到前麵，重新打開櫃子。盧克被驚醒，小聲問他：“老板，你不休息嗎？”他捧著毛毯搖搖頭：“你睡吧，不用管我，我還要……做思想工作。”走到最後麵，發現座位上不見了人影，再往前幾步，才發現小孩把頭抵在前麵的靠背上，一動不動。埃德加輕輕落座，旁邊的人頓時僵了身體。他一言不發，把毛毯攤開，蓋到對方大腿上。一直裝鴕鳥的人終於動了，額頭依舊頂在前麵的座椅上，隻是扭過頭，眼睛通紅地看著他。他又伸出手，不由反抗地扳住那人的肩膀，把人拉直身。小小羅像個木偶一樣任由擺弄，就是不吭聲。直到埃德加不由分說地把他的手從口袋裏拉出來，再被一把包裹住。他驚疑不定地瞪著紅眼睛。埃德加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把交握的手藏於毛毯之下。小小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僵硬地往後靠。手心從幹燥變成潮熱，兩個人都隻看著昏暗的車廂，視線沒有任何交集，但是埃德加感覺他們終於又在同一世界了。他低聲解釋：“我隻是覺得……語言無法讓你好受一點。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很強，剛剛所做的一切對你來說並不容易，想必內心都是鼓足了勇氣的。我都知道的，克裏斯……你現在還難過嗎？”“這是安慰嗎？”“這不是安慰，是我在表現。”“你根本就是在玩弄我。”小孩抽出手，委屈地控訴。埃德加柔和的神色迅速褪去。“我怎麽玩弄你了？”“你一直不答應我，可是……有時我覺得……我們明明很親密，就像剛剛……”“所以，你覺得我現在就是在玩弄你。”埃德加冷冷地總結，隨後欺身上前，伸手捏住小孩的後脖頸，惡狠狠地低聲質問，“那我該怎麽做，和你在車裏接吻？你要的是這個嗎？”他越說越氣，恨聲：“讓你不要‘行動’，我自己會靠近，就是聽不懂！”小孩縮了縮脖子，好像被嚇住了。看人說不出話來，他頹然地鬆開手，苦惱地抹了抹臉。“克裏斯，你到底要我怎麽辦？不是答應好要把心放在足球上嗎？”“我難道沒有嗎？”小小羅不服氣地弱弱反駁，更委屈了，“我從來沒有一天鬆懈過！而且……”他快速地瞟了埃德加一眼，嘀咕：“明明對我沒有影響，今天已經證明了。”埃德加捂住臉，良久才放下來。“你以為我們之間是我在做決定，其實我才是‘被決定’的那一個。”他自嘲一笑，“自從你來到斯魯厄，我一直都在被你牽著鼻子走。”“克裏斯，愛情對我來說不是必須的，我不是那種非要擁有的人。因為愛情裏有命運的成分，總是有一個人在‘決定’，另一個人在‘被決定’，再要強的人也無法說不要做‘被決定’的那一個。”“我不喜歡那樣。”他定定地看著小孩，“如果我遇見喜歡的人，我不會對他說‘我愛你’……”“‘希望你有個美好的一天’，那就是我唯一想說的。”小孩表情呆滯，被這句話砸暈了。埃德加沒有等人反應過來，自顧自地說完想說的話，起身就走。他現在正在氣惱之時。“啊！！”一聲又驚又喜的叫喊，把所有人都驚醒了。各個驚魂未定：“發生什麽事了！”小小羅上半身趴在坐墊上，一把抓住埃德加的衣袖不讓走。埃德加笑著解圍：“克裏斯剛剛才知道進球獎金有多少，太開心了。沒事，你們接著睡吧。”“怎麽可能還睡得著，我都快被嚇死了……”“羅納爾多！你不把獎金拿出來請吃飯就死定了！”隊友還在七嘴八舌地聲討，小小羅躲在座位後麵使勁拉，埃德加盡管現在不想麵對他，也隻能坐迴去。再拉拉扯扯就不像話了。小小羅一邊喊：“是的！我太開心了！請請請！一定請！”一邊一個猛紮撲到埃德加的身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把臉深深埋在他的頸側。“我太開心了，老板！我太開心了……”小小羅壓低上半身，趴在埃德加的胸膛上，臉在他身上滾來滾去。埃德加任由小孩胡鬧，隻是又伸手把窗簾拉上，讓這個角落徹底陷入黑暗。現在車裏的人都醒著，他們都沒有再說話。不知道埃德加是什麽心情，反正小小羅很想說話。他耐著性子等了又等，不時支起上半身，伸長了脖子往前麵探頭。車廂裏黑漆漆的，他在確認有沒有手機亮著。終於，他認為安全了。“埃迪？‘希望你有個美好的一天’？”埃德加不肯迴答，雖然看不到神情，他從語氣裏都能想象對方有多麽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