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爛陀寺


    爛陀寺的寺門並不算高大,也不恢弘,春雨之下,遠處青煙嫋嫋,伴著青山綠樹倒是別有一番精致,穿著灰色麻布僧服的沙彌見著兩人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而後有些歡喜的將兩人迎進寺廟。


    “敢問施主次來是上香還是還願?”


    看著寺門口一閃而逝的淡藍色影子,李承乾搖了搖頭:“尋人!”


    “敢問施主所尋何人?”


    “玄奘!”


    小和尚微微一愣,而後便引著兩人繞過正殿朝著寺後的禪房走去,寺中香火不旺,僧人自然也就不多,路上偶爾見著幾個,還都是形色匆匆,顯然身上帶著活的,見著兩人隻是微微詫異,而後便是施禮告退,也是有些規矩的。


    “乾哥哥,方才我好像看著殷姐姐了,她也來上香麽?”


    邊上的小沙彌是個多話的,聽著顏顏詢問,一邊走一邊道:“施主可能不知,哪位娘子乃是當朝殷國公的姐姐,可是常來廟裏燒香呢,不過方才還在正殿燒香,怎的轉身就走了?”小沙彌不止其中原委,有些懊惱的撓了撓頭,若是讓這位貴公子與殷家娘子結一段善緣,以後少不得會多來燒幾柱香呢。


    “嗯?還真是殷姐姐呢,不過她見著我們跑什麽啊?”顏顏亦是有些納悶。


    李承乾則是咧了咧嘴,暗罵的一聲,而後歎了口氣,順著小沙彌的指引去了僧房。


    “當!當!玄奘師兄,有客來訪!”小沙彌敲了敲門,而後門便被打開,迎麵而來的是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僧侶,僧侶見著李承乾先是一愣,而後招唿兩人進了禪房。


    “玄苦,看茶。”


    李承乾則是擺了擺手道:“茶就免了,今日本宮次來是有兩件事情想要囑咐,閑人迴避。”


    本宮?叫玄苦的小沙彌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半晌才伸手道:“您~您~您是~是~是”


    “無禮!”


    玄奘皺了皺眉,那小沙彌半晌才咽了口唾沫,朝著李承乾施禮,而後趕緊低頭退下。


    “荒野蠻僧,不知禮數,還望殿下勿怪才是。”


    李承乾大馬長槍的坐在矮幾邊的蒲團上,打量了一下這件僧舍,嘴角微微一笑便道:“經年不見,大和尚卻是越加落魄了,這間禪寺,卻是比不過淨土寺吧。”


    玄奘麵色無喜無悲道:“吾等修佛,修的是心,而非身,心靜處,自得安然,此處與彼處又有何區別?”


    “修佛修心!好一個修佛修心,三年不見,大和尚心境卻比三年前要沉寂得多了。”頓了片刻,輕輕敲了敲桌子:“到現在你還在堅定你的信念麽?”


    “本性者,是無生心。定者,對境無心,八風不能動。貧僧幸得當年殿下提點。”說著雙手微合,再起時,眼中亦是淚眼婆娑:“道生言:“一闡提眾生有無佛性”,似這般之事常有論述,佛門北《涅槃經》、《成實經》、《毗曇》學與南方真諦《攝論》、《俱舍論》多有悖論,真諦等古德譯著不善,致使義理含混,理解不一,注疏也不盡同,所解經義難以融合,又有攝論、地論說法各異,貧僧智慧有限不能解之,佛國之行,貧僧心意以定,萬請殿下成全!”


    李承乾歎了口氣,邊上的顏顏亦是一臉莊重,有信仰的人是可敬的,但同時也是可怕的,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充滿恐懼,連佛國在哪如何去都不知道的一個人,竟然一心想去哪裏求的佛陀真意,不是一個可怕的瘋子又是什麽?


    “此去路遠,疾症惡病不能醫治,虎豹豺狼不可抵擋,饑渴難忍不能吃喝,鬱悶難受不得解脫,或是一生亦不能抵達彼岸,和尚如何處之?”


    李承乾現在很想讓這個和尚還俗,這般智慧與大毅力者,將是自己的一大助力,而不是耗費在那些可有可無的精神世界裏。


    經過這些年年時間的發展,佛家漸漸變得不似以前那般純淨,侵占田地愈演愈烈,漸漸的已經有些大的寺廟開始收攏流民,若是常人自然不會理睬,隻是他去過中東,知道瘋狂的宗教信仰會對那些愚昧的百姓產生什麽樣的後果。


    但李承乾卻從未想過取代它,畢竟多謝勸人向善的東西總是好的,但卻真的不用玄奘這種人,他本應該用他的智慧去渡一州一縣的百姓,那才是上善,大善!


    “於外相求,無有是處。於外相求,雖經劫數,終不能成。於內覺觀,如一念傾,即證菩提。”玄奘一臉堅毅,所謂不悟本性,佛亦是眾生,但若眾生頓悟,眾生亦是佛陀,這句話便是自己信仰堅定,所征求的不過是一個過程,而結果卻是不一定非是那麽重要,死亡?對他來說或許真不算是什麽困難了。


    “慕道真士,自觀自心,知佛在內,不向外尋。如今佛非佛,道亦非道,能堅守本心著還有幾人?你欲求佛真意,但得了真意之後呢?又有幾人聞聽?幾人修習?如今寺田日重,僧者儼然成了高高在上的佛陀,什麽悲天憫人?什麽救苦救難?你看不見麽?聽不到麽?”


    話語有些憤憤,半晌才喘了口氣道:“你雖父母罹難,但你兄弟四人竟寧可出家亦不投靠,你母親整日以淚洗麵,這邊是你所謂的修心?陳禕!你兄弟斬塵根之時可曾想過有個叫殷紅嬌的母親!可曾想過個叫殷宏誌的舅父!”


    玄奘麵色坦然,無喜無悲,之時抓著佛珠的手隱隱有些猙獰蒼白,眼中亦是有些濕潤。


    顏顏則是張著小嘴,有些難以理解的看著玄奘,再看看李承乾,真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震驚了。


    陳禕是玄奘的俗家名字,其父陳惠,為前朝江陵知州,為人俊朗,素有文才,為當時太穀長殷開山所看重,並將女兒嫁於陳惠,後得四子,陳禕便是殷紅嬌最小也是最疼愛的兒子。


    隋末動亂,時為太穀長的殷開山轉而投唐,陳惠鄙其為人,怒將妻子殷紅嬌還與殷家,舉家歸隱,雖然得了一個有節有義的名頭,但卻是經年窮困潦倒,最後饑寒交迫而死。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我已入空門,如今卻是忘了俗家念想,往事若雲,來時飄飄,去亦飄飄。”


    玄奘低下了頭,半晌不曾抬起,李承乾則是一臉無語的從懷裏掏出一個文德,往桌上一扔,便道:“有空會去看看你娘吧!都快哭瞎了!這我會給你準備些侍衛,隨你一同前去。”


    說著轉身就要走!


    “一佛名為“大無畏”其渡人也,曰“施無畏”。無畏有五,曰:無死畏,無惡名畏,無不活畏,無惡道畏,乃至無大眾威德畏。貧僧已是化外之人,煩請施主規勸與哪位女施主,我名玄奘,而非陳禕。”


    “草!”李承乾大步出門,邊上顏顏愣了半晌,已是趕緊打著傘出門,見他走得急,顏顏緊趕慢趕才追上。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懂疾苦!不事生產!說的就是這幫混賬東西!口口聲聲還說修心!修你大爺的心!”李承乾一遍走著一遍碎碎念道,邊上的顏顏亦是一臉憤慨:“那大和尚好不知禮!按我說您就多餘來,迴頭我就去給殷姐姐告狀,看她怎麽教訓這和尚。”


    “教訓?他連麵都不想見!混賬東西!”


    看著兩人負氣二走,那領路的小沙彌亦是一臉無奈,憤憤然朝著正殿走去,見著一個光頭白須的老和尚,雙手合十道:“主持,那玄奘好不知好歹,本就是咱寺裏掛單的和尚,三番兩次氣走香客,您到是給想個辦法?”


    主持眨了眨眼,朝著小沙彌揮手道:“退下!”


    “主持~”小沙彌原想辯駁,卻是讓老和尚一個眼神喝退,半晌才憤憤不平的出了正殿,越想越是生氣,瞪了那禪房一眼轉身去了。


    “癡兒啊!癡兒!紅塵難斷,彼岸難渡!”老和尚歎了口氣,似他這般悟了一輩子的人,什麽事情看不透?世間最難悟著,親情,世間最難棄者,愛情。


    夜風淒冷,燈火稀疏,寺中忽然銘起鍾聲,眾僧侶雖不知緣由,但終歸還是整理衣衫,從這出轉向中心大殿——大雄寶殿。


    進去便見如來金身安坐其上。杳火彌漫之中,眾僧正在坐每日的功課。佛音禪唱,聞之使人靜念、忘塵、虔信而得救依。


    主持命人去取僧衣剃刀,僧眾雖然奇怪這主持今日為何如此,但也不敢多問。


    玄奘跪在猜團上向如來佛像叩了個首,虔誠扣頭,而後端正跪在主持下首。


    “師傅,我欲去佛國,如今通關文書已有,路線也已清楚,不日即走。”


    主持長歎了口氣道:“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棄執棄著!是為無所求行!”


    “相(xiang四聲,麵向,向往)生為欲,求樂為欲,有欲便是執著,佛若無執著,如何有的西天極樂?佛若無執著,如何有的地藏三千?我所欲,便是取得佛國真經,普度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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