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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點多,人們在家看春晚,外麵略顯安靜,時不時的響起幾發煙花爆竹的響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火藥的氣息,張昊帶著兩閨女趁夜趕路,手裏抱著紅布壇子,氣氛頗為詭異。


    到了二愣子家,二愣子今晚穿著破舊的祭司禮服,頭插著野雞翎羽,手持一頂幡仗,臉上畫著巫紋,乍一眼,像個鬼似的。


    王德全作為師門長輩,但不是主持,沒穿祭司禮服,隻有臉上畫巫紋。


    屋裏,陳芳燕坐在王德全旁邊,額頭上也畫了一個巫紋,


    另外還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老道士。


    老太婆叫孫秀英,穿著灰舊的老衣,隻有五十多歲,但一副陰森髒亂的模樣,臉上蒼老,像六七十歲似的,是他們城南鎮的仙娘婆。


    仙娘婆一脈屬於巫鬼信仰,傳承方式非常神秘,通常都是女人,伴隨病痛或精神病,病愈之後,突然就領悟了鬼怪通靈,民間俗稱“出仙”,這是巫術最古老也是最原始的起源方式。


    老道士名叫徐有亮,是城南鎮的道士先生,六十多歲,平時給人辦喪事看風水,趕集了也去鎮上擺攤算八字,人稱徐八字,也是麻衣道的人,算輩份是張昊的師侄。


    王家一脈的年祭,是陰陽界的大事,這地界上的陰陽人士,都要請來觀禮作客。


    舊時候,傳統信仰興旺,特別是這一帶死人多,陰陽界人士經常來往,王家的年祭可是門客滿堂,非常熱鬧。


    但如今,玄門式微,傳統流失,也就這冷冷清清的幾人。


    見張昊帶著朝朝夕夕來了,二愣子出門迎接,唱著一曲古老楚國的歌謠,先灑了一把香粉,接過紅布壇子,給張昊額頭上畫了一個巫紋,又給朝朝夕夕畫上。


    兩閨女很懂事,趕緊去了陳芳燕身邊,乖巧的坐著。


    “你小子怎麽來這麽晚,就等你一個人,還真是大人物最後出場。”王德全打趣的說道,也抓了一把香粉,哼著古調,給張昊灑上,這是迎客禮。


    “我剛才夜觀天象,稍微耽擱了一下。”


    張昊入坐,抖了抖道袍,一派仙風道骨的氣象,給屋裏打招唿,“孫仙娘,徐師侄,你們好啊。”


    “張師叔,你還真迴來了,聽說你老人家修煉成了仙,人瑞現,四方來朝。”徐八字苦笑,一把年紀了,倒也是個快活人,好喊了一聲老人家調侃張昊。


    俗話說得好,同行是冤家,大家都望著過年是旺季,但今年張昊迴來了,名動一方,搞得徐八字都沒了生意。


    “小娃兒,收斂一點,小心極樂生悲。”


    孫仙娘不鹹不淡的說道,語氣有些陰森,根本不信道士這一套,張昊搶生意,孫仙娘就心裏記恨。


    “我輩修行之人,講究逢兇化吉,極樂生悲什麽的,不用怕。”


    張昊笑了笑,目光一凝,眼有重瞳,開啟陰陽視界,看了一眼孫仙娘。


    果然,仙娘婆的本質和他推算的一樣,被陰氣侵蝕,大病一場,意識模糊,因為心智迷信,形成了鬼神的幻覺,誤認為自己可以通靈,而仙娘婆之所以都是女人,因為女人屬陰,怕鬼,因此更信鬼,也就容易被陰氣侵蝕心智。


    但讓張昊詫異的是,仙娘婆的精氣神光,居然也堪比煉精化氣,這就是信仰的力量麽?


    雖然信仰的東西是錯誤的,成了迷信,卻這並不影響心裏的執著,但迷信終究是迷信,旁門左道,不修正氣,因張昊的生意興旺,便心生記恨。


    不過張昊也不在乎,這仙娘婆被陰氣侵蝕,破了陽氣,不懂丹道養生之術,一副陰森的模樣,壽命不長。


    “開飯了。”


    大家打過了招唿,飯菜上桌。


    張昊那狼吞虎咽的食量,王家人已經習以為常,不過徐八字和孫仙娘見了,卻是驚住了。


    “張師叔真是神人,飯肉十斤。”


    徐八字是老一輩的道士了,對民間流傳的玄聞奇事知道頗多,古人雲,異人必有異相。食量這麽大,正好應驗了奇人異相。


    飯後,祭禮正式開始,燒蛋撲禮,先祭拜王氏祖宗。


    王德全擺上三牲祭品,豬頭、牛頭、羊頭,拿出一本老舊的生根薄。


    生根薄,是記載出身去世的根底,王家的傳承久遠,世世代代都是撈屍人,這本生根薄便是傳承的根本。


    王氏起源於東周靈王,太子姬晉,因直諫被廢為庶人,其子宗敬任司徒,人稱“王家”,子孫遂以“王”為姓,後來又因為各種原因,王姓不斷發展,並非所有王姓都是姬氏王族。


    不過王德全這一支,是正統的姬氏王族,從東周戰國時期,便以撈屍為業,代代相傳。


    祭完祖宗,燒紙錢,焚香草,二愣子手持幡仗,站在屋外,對著遠處的山坡高唱巫鬼歌謠,古老的唱腔,絲毫沒有後世鬼神的那種陰森感,反而是一股莊嚴大氣。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嗚嗚嗚兮嗚嗚……”


    這一曲古老的祭歌,名為《山鬼》,出自《楚辭?九歌》,《九歌》是屈原所著的祭祀歌謠,後世演變為咒語,而古語唱法早已經失傳,現在人雖然有詞,卻隻能讀,不會唱。


    二愣子的唱法發音,是王家一脈的秘傳,強調古樸,冗長繞口,現代幾乎已無人能同聽懂,隻是感覺非常的古老莊嚴,充滿了巫鬼的神秘。


    不過張昊從小聰慧,又知道原文,而趕屍人的念咒也多少會一點巫語腔調,勉強還能聽懂。


    《山鬼》一曲是祭祀山神精怪,作為開路,是祭祀的前奏。


    祭完這一套,時間已經十二點,家家戶戶守歲放鞭炮,頓時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


    公元曆法又稱陽曆,以太陽為參照標準,午夜是一天的分界線,過的午夜就第二天,但傳統的農曆,又稱陰曆,以月亮為參照標準,“午夜”一詞顧名思義,是夜晚的中午,除夕之夜,依然還是這一天。


    道書曰,大周天數為三十六十,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多出五天數,是大周天交替之空隙,陽剛蒙蔽,天機隱晦,故而有妖邪作祟。


    “夕”,太陽也,傳說太陽是金烏所化,象征天帝,“夕”是金烏一族的神獸,上古時期,鬼神不分,人道孱弱,周天交替之機,夕獸作亂,被人族斬殺,這就是除夕節的來曆,也象征著人道興旺,壓過了鬼神妖邪。


    王德全取出蒸籠裏熱氣騰騰的四十九個包子,包子捏成人頭的模樣,和三牲祭品拜訪在一起,又取下香案上供奉的撈屍棍,抬起案板,出門去了。


    二愣子領頭帶路,搖著幡仗,頌唱祭歌,抬著三牲頭顱和人頭包子,一行人往河邊去,這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和神秘,如果一般人走夜路遇上,隻怕會嚇尿了。


    河邊一帶的人家放完鞭炮,趕緊關門閉戶,知道每年的是個時候,王家都要來河上祭鬼,大家都忌諱,主動迴避。


    來到河邊,王家的撈屍船停在那裏,眾人一起上船。


    船是機動船,不過今晚忌諱吵鬧,沒有開發動機,王德全掌舵劃船。


    二愣子站在船頭,拋灑香粉,又唱起了一曲歌謠。


    “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


    “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靈何為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


    “與女遊兮河之渚……”


    這是一曲《河伯》,河伯就是河神、水神,在先秦時期,還沒有水底龍王這一說,掉進水裏淹死,就成了河伯的管轄,撈屍客要從河伯那裏撈人,就得先祭拜河伯。


    唱完河伯,該招魂了。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昧。”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這一曲祭歌是《招魂》,也是出自《楚辭》,招魂又有大招和小招之分,撈屍客一脈拜的祖師爺是屈原,現在唱的是小招,為祖師爺屈原招魂。


    唱完小招,又唱大招,大招是給水鬼招魂,撈屍的時候也要招魂,但這條河淹死的人太多,難免淪為孤魂野鬼,徘徊在河邊作祟,現在招魂就是把所有的孤魂野鬼招過來祭拜一翻,不要再此作亂。


    然而就在這事,突生變故,伴隨著二愣子的祭歌,河麵一陣陰風掠過。


    “咦?”張昊愣了一下,他修道有成,六感靈瑞,立馬感受到了不對勁,莫非真有鬼神作祟?


    下一刻,“嘩啦!”一聲水響,河裏蕩起水浪,船頭搖晃,仿佛被什麽東西猛地一撞,緊接著一群魚兒躍出水麵,嘩啦啦水響,陰風大作,隱約有鬼哭狼嚎之聲,整條河都在翻騰似的。


    “呀!有鬼啊……”陳芳燕膽小,嚇得叫了出來。


    幾人也嚇得大驚,而二愣子站在船頭,一不小心沒站穩,噗通摔了下去,嚇得直叫喚,“水鬼……有水鬼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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