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話響徹在所有人的耳邊,每個人都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後畢依舊推攮著纏綠、薛依舊臉色蒼白與傾洹對峙。這四個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些。


    扶著門框才能險險站穩的司命覺著很後悔,與其讓他後伏羲對著幹,倒不如讓他死在原罪牢來得快活一些。


    “你們……?”孟婆歎了口氣,無可奈何。有些事情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卻不願擺在明麵上。


    是生還是死,且看他們幾人的造化了。


    帝止手裏握著寒鐵鎖鏈,半倚在牢門上,目光深邃。他有些羨慕纏綠,從很久很久之前。可是,他又很可憐纏綠,那樣的一個人卻……好景不長。


    誰也不能阻止命運的齒輪推進,誰也不能逃脫這生死的離別。


    午夜,對峙了許久的薛和傾洹依舊站在院子裏。


    “你說,當年的事情如果你同我說了,也許根本不會落得如今這個地步。傾洹,你終究害慘了我們。”薛的臉色十分不好。


    “我不後悔,當年我既然敢做就猜到會有這樣一天。”傾洹伸手摸了摸薛的右臂,“誰傷的你?”


    薛抿唇:“蓮愫。她……已經是墮仙了。”


    “墮仙?還真有這樣的存在?”傾洹笑,瞳孔深邃。這笑根本算不上是笑,隻是扯嘴角而已。他忽而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那日宋洵初初來到他的府邸,蓮愫追著他問他是否忘了那三世的情緣。


    他當時怎麽說來著?他已經記不清了。但他知道,他肯定說的不是什麽好話。


    其實他和蓮愫根本沒有她口中所說的情緣,哪裏來的記得與忘記?從頭到尾,他想抓住的隻有宋洵,隻有薛。


    “我覺得她,很可憐。”薛抿了抿唇,伸手指著自己,“自然,我也很可憐,被你蒙在鼓裏這麽久。你說,你早就知道那是我你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為什麽不同我說?為什麽讓我一個人自己在那裏忙活得跟個傻子一樣?”


    傾洹伸手拉過薛指著自己的手指:“正如你所說的,我既然做了那些事自然是沒猜到你會去做那些胡亂的事情的。你也怪膽大,偷了自己的命格簿……”


    “別騙我了。”薛頭撞了一下傾洹的頭,他其實要比傾洹高上一些,這一撞,蹭到了他的眼睛,自己受罪了,“那命格簿……你其實早就換過了吧?”


    “不然,你哪能那麽容易就拿到?”傾洹揉了揉薛蹭到的眼睛,不過是一本假的,司命和薛都以為是真的,緊張得跟個什麽一樣,“其實,我當時不過是想騙過司命,哪裏想得到一向跟個清心寡欲的和尚的你發了瘋?”


    薛想了想,而後笑:“那你同我說一說,你是何時歡喜我的?”


    “一直。”傾洹也笑,“從你還是溫至殊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後來你成了薛成了地府十殿……”我還是很喜歡你,很喜歡,喜歡到不知所措,甚至想逆天改命。


    後麵的這些話不說也明白。


    “你成了仙,我還以為……”薛抽了一下鼻子,“所以當年你是特意許了蓮愫那個所謂的三生三世?”


    “其實之前我一直在想,該怎麽才能讓你擺脫地府十殿的身份。後來,因為各種原因,我碰上了蓮愫,她於我有恩,那時我才想起這偷梁換柱的辦法,卻沒想到竟是如此順利,你果真沒讓我失望。”傾洹當年不過是想著冒險試一試,一不小心就真的創造出了宋洵這個人,也算是可喜可賀了。


    薛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我覺得,很奇怪,命格簿向來是伏羲握在手裏的,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多出一個人他不知道迴不去管。這一點,無法解釋。還有……”他眸子低垂,“蓮愫本來快被我和孟婆兩人製服,卻沒想到伏羲帶走了她。”


    “恩?”傾洹也沒想到,“怪不得……”他看了看正在屋子裏頭不知道忙活什麽的孟婆,難怪一上來就說了不得。


    “怎麽說呢……”薛勾唇,“恐怕是大難臨頭了。”


    一場浩劫要落到這幾個人身上,連帶著九千年前犯了錯的孟婆。隻是,他們真的做錯了嗎?


    薛想不明白,當年的孟婆做錯了什麽?如今的他和傾洹又做錯了什麽?生死不明的江君涸做錯了什麽?隱居的魔族又做錯了什麽?章莪山的畢文鳥做錯了什麽?如今臥病在床的遊羽又做錯了什麽?


    是的,也許纏綠做錯了,錯在不該有一個異於常人的大腦,他不該那般聰慧。是的,畢也錯了,他不該摻和這件事。是的,司命是錯了,他不該一時心軟,縱容他們。


    於是,伏羲要製裁他們。


    “薛,我曾經在想,即便沒有你我也可以好好地活著。”傾洹緩緩開口,“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與我,我想不到任何其他的關係,即便是殊途,也該是同歸。”


    “還沒死呢,說這些做什麽。”薛搖搖頭,“我同你說說我的秘密。”


    清晨踩著露水迴來的他聽到了傾洹的陳情的確很震驚,震驚到他甚至忘了自個兒也要說一說自己的秘密。


    “我很想你,在我隻是地府十殿的時候,我每一日做的事情除了想念你再想不到其他。”薛想到了自己這七千年來的處境,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待著,下一次的見麵。有的時候他甚至魔怔了,恨不得喝了孟婆湯走上往生橋。


    自然,那些他隻能想一想。


    傾洹伸手,懷抱大張:“薛,我知道宋洵是你,從頭至尾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也知道,薛你有多喜歡我。”


    他這一輩子隻喜歡過這樣的一個人,一雙桃花眼把他深深鎖在了裏麵,讓他再也不能逃脫。


    也許是真的以為死到臨頭了,所以那些曾經堅守的自尊堅守的難以言說這個時候反而清晰了很多,很多話都能這樣自然而然說出來了。


    五百年前,傾洹想,他很慶幸。那時,麵對著對他若即若離的薛,他恐慌,恐慌到慌不擇路去向伏羲攤牌。當這樣的情感表露出來,伏羲留給他的隻有一道背影以及……二十一道天雷。


    滾滾天雷砸在他的身上,他硬氣地接了下來。是的,正是這些天雷給他送來了蓮愫。


    他想,既然地府十殿不能同他在一起,那換一個身份呢?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就是傾洹本身也嚇了一跳,但是他願意去嚐試一下。


    什麽許下三生三世的報恩,什麽偷換命格簿,什麽捏造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這些他足足做了很久,捏造一個並不存在的人自然需要不短的時間。三世為人,三世恨情。他妄圖把薛的魂魄鎖在宋洵的身體裏,讓薛再出不來。他知道他做過頭了,但他沒想到的是,心灰意冷的宋洵竟然想要躲在地府,那他做的這一切都白費了。因而才有了那第四世。


    他甚至欺騙了知道實情的淵,他騙他,說是要把薛從這場妄念之中抽離出來,不……怎麽可能?他自己都出不來,怎麽可能會願意讓薛從這場執念之中抽身?


    ‘溫至殊’三個字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了南餘安的心頭。所以,即便南餘安成了傾洹,也不能放過成了薛的溫至殊。


    他抱緊薛,這一段他沒有告訴薛,他也不想說出來。他不希望自己的這些惡毒執念牽絆薛,也不希望毀了現在的這一切。


    七千年來,這一切都很簡單,他不過是要把薛留在身邊,能夠一起攜手夕陽。


    畢趴在窗戶上,看著那兩人覺得意外地淒涼。這兩個人做了太多的事情,隻是為了那一隅安寧。


    “看什麽?”纏綠站在他的身後,說話超乎尋常的溫柔。


    “我在想,地府裏頭的人真可憐。”畢指了指薛又指了指自己,“他與我,可憐到迫不得已變得強大。”


    纏綠明白畢說得是什麽,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琢磨了一會兒,決定換個話題:“聽說,你以前喜歡過西海的那個小公主?”


    “恩,做什麽?”畢扭頭,卻聽‘噔’的一聲,一柄油紙傘被撐開,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纏綠已然把他拉扯到了懷裏。


    “那年,聽說你就是這樣愛上了那個姑娘……”纏綠唇角含著笑,瞳孔裏都溢滿了笑意,“現在呢?你……喜歡我嗎?”


    畢愣了很久,然後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個姑娘,悲傷溢出胸口:“不喜歡,我不是斷袖。”


    “那就好。”纏綠放開畢,一臉驕傲,“幸好,你不是斷袖,不然我該多危險?”


    “你很安全的。”畢抽了一下嘴角,然後指著傘,“屋子裏撐傘那是長不高的。”


    纏綠‘哈哈’大笑,然後惡作劇地把傘撐到畢的頭頂:“那也合該是你長不高。”


    畢推著他的手:“拿開,我還能長。”


    “哈哈,你不可能的。”自然而然地就鬧了起來。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知道我也知道,隻是誰也不戳破。


    沒一會兒,鬧了一天的幾個人都有些撐不住,紛紛迴了屋子裏要休息,畢更是一副大爺的模樣,鬧的幾個人眉開眼笑。遊羽的病情和司命的傷勢都漸漸好轉,這也算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


    於是,大家都睡下了,月上樹梢了,人也就約……樹梢。


    “最後一件事……”女子站在樹梢上,之間縈繞著綠光,眉間菱形的印記閃著紅色的光芒,“纏綠,最後一件事你完成了,我就放過你。”


    纏綠冷笑,看著明顯透著狼狽模樣的女子:“蓮愫,你要知道,我從來不需要你放過。”


    “你!”蓮愫咬牙,白淨的牙齒咬在下唇上,血絲滲透,“殺了薛,殺了他!”


    “沒聽懂嗎?”纏綠冷哼,綠矣已然出鞘,“最後一件事你該求我……放了你!”


    蓮愫倒退一步,而後惡狠狠開口:“你會後悔的,會為你的選擇付出代價的。”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悲,作為一個惡人的可悲。


    她知道,現在的她迴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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