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煬之重新又活了過來,整日裏往陸府跑,纏著宋洵給自己講故事來排憂解難。宋洵起初還會隨著慕煬之,真給人講故事。不過,沒兩天,就對人拳打腳踢,語帶不滿。


    慕三小姐看著自家小弟好了,本想說就準備迴去了,誰知馬車還沒上,腹部就傳來一陣一陣的痛。恩,她家兒子要出世了!


    誰也不曾料到,新的一年剛開始,就有一個新生命加入。


    一切總算是新的開始了。


    “你說,過兩天咱去揚州怎麽樣?”慕煬之趴在桌子上,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胡亂畫著,“聽說,三月的揚州很美。”


    “什麽美不美的?”宋洵正在抄三字經,眉頭皺得老高,“哪有空去?你也不看看什麽時間了,過兩日我就要祭祀了。”


    慕煬之扳著手指頭算了算,猛地驚醒:“啊,真的。”然後,頹廢,“誒,你說你怎麽不也找一個徒弟?那樣就可以隨我們浪了。”


    宋洵寫完最後一個字,扭著酸疼的胳膊:“呸,哪來那麽多徒弟收的?我師父這是運氣好,碰上我這麽個有靈氣的徒弟。”


    “哎喲哎喲~”慕煬之直起身,上前去拿宋洵抄的三字經看,“十遍了吧?怎麽得罪陸大人了?這麽狠。”


    “……”宋洵仰頭,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不分場合,不懂節製。”


    慕煬之愣了一下,然後手一抖,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哎喲我去,陸大人,你……哈哈哈!”


    宋洵上前就是一腳,踹得慕煬之抱著自己的臀‘嗷嗷’叫:“滾你娘的,誰讓你笑的!”


    難得爆粗口的宋洵對於慕煬之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驕傲,被他折騰的驕傲。


    “年少氣盛唄?”慕煬之抱著自個兒的尊臀,神秘兮兮地湊到宋洵耳邊,“哎呀,你也要考慮考慮陸大人是吧?不能自個兒快活啊。”


    “……”宋洵覺得他的不要臉可能還不及慕煬之的十分之一,娘的,真是忒不要臉了。


    慕煬之笑了兩聲,一抬頭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梅喻,愣了一下,皺眉:“那個人怎麽迴事?”


    “恩?”宋洵扭頭,也看到了窗外的梅喻,便朝著他笑了笑,迴頭,“梅喻啊,怎麽了?”


    “我來你這這麽多次了,次次他都站在窗子那邊。偷窺?”慕煬之皺著眉,“看著不可怕嗎?不提防?”


    宋洵搖搖頭:“他又不是外人。他站在那兒,大概是想貼身照顧我。”


    “別了,大哥。”慕煬之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什麽貼不貼身的?我瞧著他就是對你有非分之想。你也不怕陸大人瞧了,會生氣。”


    “……”宋洵扭頭又去看了看梅喻,迴頭,伸手,敲了一下慕煬之的腦門,“哦吼,你沒媳婦兒倒是怪會分析別人的情感的。”其實慕煬之沒說錯,陸禾笙的確因為梅喻的過分靠近而皺過眉頭。雖說沒怎麽提過,但是畢竟偶爾也會因此心情不好,宋洵還是能看出一二的。


    宋洵抿唇,說到底,梅喻是他自己招來的,倒也不能怪梅喻如此。桃花什麽的,主要還是當初他的意誌不堅定。


    “什麽東西!”慕煬之拖長聲音,反手也敲了一下宋洵的腦門,“專挑我不開心的事說是吧?”


    宋洵舉雙手投降:“得,咱誰也別說誰。”


    這些話統統傳入了梅喻的耳中,一字一句。他能清晰地看到宋洵眼中的糾結。他也不想這樣的。明明,當初來到宋洵身邊就是為了不讓宋洵一個人。如今,宋洵與陸禾笙雙宿雙飛了,他反而覺得不甘心了。


    “大人……”梅喻輕輕呢喃,真的是輕輕。卻被樹上的杜程愫聽得一清二楚。


    “嗬,你這樣怪可憐的。”杜程愫從懷裏掏出一個蘋果,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後咬了一口,“有什麽意思?”


    梅喻冷笑:“你又有什麽意思?陸禾笙根本不需要你。”


    “……他,會有需要我的那一天。”杜程愫又咬了一口蘋果,“他喜歡的人,隻有一個人。他會和我在一起的……”


    “異想天開。”梅喻冷哼了一聲,殊不知,這一句‘異想天開’說得究竟是他還是杜程愫。


    檀嵐進入皇宮已經一個多月了,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因為什麽而進入皇宮。進了宮之後,恍恍惚惚地好像明白了。


    因為,陸禾笙。


    她其實並不大明白皇家裏的人的感情,但是看著朱奕每每看著她的臉出神,她仿佛就看到了皇室的愛情。


    真,惡心。


    每次看到朱奕小心翼翼把她當做陸禾笙的時候,她就覺得惡心。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大姐,想到了大姐被人逼著嫁給了一個死掉的男人,硬生生拜了陰婚。她想,也許當年大姐的心情和現在的她差不多吧?惡心,惡心到想吐。


    男人和男人?這個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她忽而想到了宋洵,想到了宋洵每每看著陸禾笙時溫柔的眼神便越發覺得想吐。


    “檀嵐?”朱奕看著出神的檀嵐,伸手拍了拍檀嵐的頭,輕輕地,很是溫柔。


    檀嵐打了個激靈,眼前宋洵的模樣漸漸消失:“陛下……”


    “想什麽?那麽出神。”朱奕淺笑。皇家出身,哪有臉長得醜的?即便是到了中年,他的臉依舊很是堅毅。


    “想著陛下今兒個又要和檀嵐說些什麽笑話。”檀嵐拿帕子捂住嘴,眉眼彎開。


    演戲向來是她最擅長的,開心的表情痛苦的表情,簡直是信手拈來,哪裏還需要醞釀?


    朱奕看了檀嵐一會兒,搖搖頭,伸手碰了碰檀嵐的眉峰:“不必把你對那些恩客的一套對朕……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別笑。檀嵐,你可以在朕麵前過得更放肆一些。”


    “好的。”檀嵐點點頭,她的心早就溺死了,這樣溫柔似水的話對她來說早就聽膩了,哪裏還能打動她半分?她忽然想起了慕煬之,那個人不會說情話,但是說的每一句話都戳她的心窩。


    檀嵐知道慕煬之的好,所以才不能放縱自己去沉溺其中。她不愛慕煬之,一點都不愛。


    朱奕收迴手,歎了口氣。他知道,檀嵐並沒有放鬆警惕。對於檀嵐,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態度去對待,這個人和後宮裏的那些爭風吃醋的妃子不一樣,更加和朝堂上勾心鬥角的臣子不一樣。他可以清晰地明白自己該如何對待那些人,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檀嵐,


    “想下棋嗎?”朱奕指了指一邊的棋盤,那是他和慕衍之下了一半的棋局。


    檀嵐手指動了動,想起了很多年前初次見麵時她對宋洵說得那番話。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想。”檀嵐笑,“臣妾,最喜歡下棋了。”是嗎?她最討厭的,其實就是下棋……從前,她能輕易和宋洵說出來;如今,她卻不能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情。


    人啊,越活越迴去了。


    於是,兩人下了一下午的棋。這事兒傳到了皇後的耳朵裏,自然又是一陣咬牙切齒。


    皇後是皇帝的表妹,兩個人隔著一層血親。當年鳳冠霞帔不過隻是一場笑話,皇後哪裏不知道?她呢,也從來不在乎。


    後宮又多了一位妃子啊,皇帝又臨幸了一個宮女啊……等等,這樣的事情不是沒聽過,她隻當左耳進右耳出,麵對那些一時受寵的妃子的挑釁,她權當看不見。


    因為啊,她就是知道。當今皇帝,心裏頭隻有一個人。


    可是,當她看到檀嵐被接到宮裏的時候,她總算是慌了。


    沒有愛情的後位,遲早有一天要落入愛情的手裏。


    晚間的時候,檀嵐抱著自個兒的琵琶坐在禦花園裏頭彈奏,一曲《鳳求凰》,聲音纏綿。


    朱奕聽得如癡如醉。檀嵐真的是個妙人,從他第一天接觸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


    皇後就站在十米開外,看著兩人的模樣,手中的帕子竟被撕扯了開來。


    三月的夜晚,還是會有涼風侵入骨髓。


    朱奕覺得有些冷,睜開眸子去看依舊在彈奏的檀嵐,心頭一動,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檀嵐僵硬了一下,她實在沒想到,一個皇帝,竟然會如此。


    “天氣涼。”朱奕雙手搭在檀嵐的肩膀上,“乖,好好披好。”


    這些話,這些溫柔,真的隻是對檀嵐的。


    檀嵐抓著衣服,涼風刮起她的劉海,露出了閃著光的眸子。朱奕隻需要一眼,他就明白了。總算,檀嵐的城堡崩塌了。檀嵐抿唇,感情不是能控製的。她想,總算自己沒有白活。她又想,恩,一切都完了。她的驕傲已經沒有了,最後的籌碼也交托出去了。


    崩塌的不僅僅是檀嵐心裏頭的城堡,還有皇後心底最後一絲希望。她想,也許一切都結束了。她的後位,岌岌可危。不,她的後位……這個後位也許從此就不是她的,她隻是暫且保管。


    她扭頭,踩著高跟的盆底鞋,驕傲的背影在黑夜之中漸漸融進黑暗,然後消失不見。


    涼涼月色,餘下的隻有一道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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